又一阵沉默,半晌常大贵转身,看看身后饱受刑伤的属下,看看蠢蠢欲动神情悲愤的士兵,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
“好!”
一万精兵,改道奔赴北严。
容楚始终微笑,无人察觉他眉间微微疲惫。
他身边周七望着浩浩荡荡援军奔向北严,心中微微震动。
只有他才明白,不管兵,也被当朝猜忌着不能插手军务的容楚,做到这一切,有多艰难。
此时西凌总督若在,也要惊叹——原来他还是猜错了,容楚要总督令并不仅仅为了清道,他不要天纪挡他路,但还要用天纪的兵,这才是他容楚的连环计——夺取总督令——以自己护卫假冒西番军出没在青水关——让天纪少帅以军机被泄露为由自青水关撤军,清洗军中——以总督令侦办罪犯带走被清洗的将军——夺取这一支雄厚的天纪精兵,援救北严!
七拐八绕,才绕到终点,火中取栗,与虎谋皮,层层算计,算尽人心。
无上智慧尽在其间。
最高境界的空手套白狼!
一万人马向北严,取道秘密,纪连城还不知道。
他一口血喷出,惊坏了身边属下,众人一阵忙乱,将他扶入总帐,纪连城缓过气来,将人都赶了出去,严禁任何人泄露今晚发生的事情,身边只留下几个亲信。
他双手据案,如饿狼一般眼冒绿光,死死盯着烛火,橘黄的烛光跳跃,将他的脸色映得惨青惨白,如鬼。
“少帅……”身边亲信将士想劝,却又不敢劝。
今日纪连城受到的打击,岂是心高气傲一帆风顺的少帅所能承受?更要命的是,给他这样侮辱打击的,是容楚。
一个你一心要压过的人,老天终于给你机会和他博弈,到头来依旧输了个一败涂地,一口血喷在尘埃,也洗不掉深刻在骨的羞耻。
帐外忽然有点异声,纪连城霍然抬头,“什么人!”
帐门掀开,士兵将人拖了出来,纪连城眼睛血红地望了那人半晌,才发觉那是北严城前来求援的士兵。
这人在天纪营里已经有三天了,一直没等到天纪出兵,想必心中焦灼,便在大帐附近时常转悠,平时纪连城也不理他,今日他却正撞到枪口上。
这士兵心中却只有北严,好容易有机会面见大帅,什么也顾不得,扑上来便哀求,“求求少帅,求求少帅,救救北严!北严危殆!卑下走的时候,太史姑娘再三嘱咐卑下,务必将军情和少帅剖析明白,少帅——”
纪连城忽然慢慢抬起头。
此刻的他,满怀恶意,听见任何名字,都觉得是对他的侵犯。
“太史姑娘?”他慢慢地,森然地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
那士兵惶然抬头看他,忍不住分辨,“太史姑娘是北严城的典史副手,二五营的……”
“一个二五营的寒门学生的命令,你也敢拿到我面前来说?”纪连城冷冷注视着惶急的士兵。
现在,任何能得到属下忠诚和捍卫的人,都是他最痛恨的对象!
“听说她窃夺军权,杀害府尹张秋,以民杀官,罪无可恕。”纪连城冷冷一笑,“来人!”
一队精英卫士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想办法进入北严。”纪连城掷出他的令牌和手谕,血红的目光底,煞气凛然,“给我找到这个太史阑,宣布她的罪状,以我西北地区军事总管身份——处死她!”
“是!”
满带杀气的话语掷在风中,满是温柔的依偎靠在颊侧。
李扶舟那一抬头,唇将擦过太史阑的脸。
太史阑忽然一侧头。
那即将落入唇边的一掠,如蝶翅越过瓣尖,落在了空处。
随即太史阑坐起身,平平静静挽了挽衣袖,将散落的断箭归拢,站起身,道:“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批箭劳烦送出去。”
李扶舟坐在地上,双手按膝,看着太史阑,她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神情,令他眼底神情微微一黯。
他接过袋子,手指触及她的指尖,太史阑没有缩手,她的指尖冰凉,冰凉地擦过他的掌边,很自然地收回到了她自己的袖子里。
李扶舟有一瞬间,想要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指尖,用自己的温度,狠狠地温暖她。
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热度,够不够去暖那个冷峻骄傲的女子,以至于在她开口询问的时刻,他踌躇犹豫,错过那一刻宝贵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