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已经到了后宅上房,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出笑声,守在门边的丫鬟打起帘子,曼娘走进去就有人迎上来:“方才还在说陈奶奶呢,可巧你就来了。”新官上任,城内柳李诸位缙绅太太,自然也要来恭贺一番,曼娘对李太太她们点一点头,阮太太已经站起身,不等曼娘行礼就忙扶住她:“你怀着身子,怎好劳动你,快些坐下吧。”
曼娘依言坐下,见阮太太大概三十岁左右,生的很温婉,说话做事都是曼娘从小最常见的那类,不由微微一笑。阮太太和柳李几位太太应酬几句,柳李几位太太也就先告辞,阮太太吩咐管家娘子送出去,这才对曼娘笑道:“方才和柳太太她们说起来,才晓得陈奶奶娘家姓徐,是徐首辅嫡亲的曾孙女,还不晓得令尊是谁?”
曼娘方才听阮太太声口,也有些像是自家那边的,但记得阮家好像是江西人,俞家那位老姑太太是当初俞家祖上在江西做官是嫁过去的,随后俞家索性落户在了江西,但讲话声口难免还是带了些家乡声口,难道这位也是如此?心里疑惑曼娘面上笑着道:“家父在翰林院任个闲职,不过是闲来时候给陛下讲讲书罢了。”
阮奶奶面上神色顿时更加亲热起来:“要这么说,我们两家还是有亲的,家里二伯母姓刘,常说娘家表弟在翰林院里任职,又说续弦后娶了一位郡主。想来就是陈奶奶的令尊。”姓刘,那就是大姑祖母的女儿?曼娘记不得这位表姑母嫁到哪家去了,只是笑着道:“娶郡主的,就是家父。只是……”
不等曼娘说完,阮家管家娘子已经笑着说:“方才在门口遇到表老爷,原来表老太太就是陈奶奶的姑母,这亲啊,是一串接一串的。”曼娘算了下,才算出表老太太原来是徐琴,额头上不由有汗出,什么时候,连自己姑母都被人称老太太了?
阮太太用手按下额头:“哎呀,你不说我还忘了,俞家二表伯母不也姓徐?家里二伯母也说过,那是她表妹。”说着阮太太就对曼娘道:“瞧瞧,我这脑子,都糊涂了,只记得二伯母的外祖家姓徐,就忘了俞家那边的二表伯母,也姓徐。”
曼娘浅浅一笑:“家里大姑母,就是嫁到俞家去的,说来,不怪阮太太您,只是这家里亲戚着实太多了。”阮太太亲亲热热地把曼娘的手合在掌心:“说的是,要不是这会儿说起来,怎么能扯的清楚?这要真算起来……”
见阮太太又要沉吟,曼娘急忙打断:“说起来总是表亲,不如就彼此表亲相称,不然这真算起来,算到明儿早上,也算不清楚。”阮太太笑了:“这话说的是,我家的比你要大几岁,那就不客气了,表妹。”
曼娘从善如流,也唤一声表嫂,管家娘子忙来称贺,阮太太吩咐管家娘子出外告诉阮知县,既是姻亲,也能通家,阮太太唤出自己儿女见过这位表姨,本来阮太太还想留曼娘吃饭,见曼娘身子重,怕孕妇有什么忌讳,问候过曼娘的身孕,晓得她下个月就生也就送曼娘出去。
阮太太送了曼娘出去,刚坐下管家娘子就道:“太太,方才小的仔细想了想,原来这位陈奶奶,就是曾和表老爷定亲那位。”阮太太忙碌一阵也渴了,正端着茶要喝,听了这话差点被噎着,忙把茶碗放下:“亏你想起来了,若是你想不起来,以后相处起来,说不定就要问起,到时岂不得罪人?”
管家娘子也点头:“方才仔细瞧了,这位陈奶奶那端庄大方待人有礼的劲儿,比起太太您也不遑多让。现在那位表太太,真只能给她提鞋,当初表老爷是怎么想的?生生就退婚了,若说多有情谊,表老爷也不会不在家里,要出来游历,说的是寄情山水好让画技进步,可是照我瞧着,他这些日子,也没画什么出来。”
阮奶奶已经从震惊中醒过来,重新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说:“漂亮呗?你又不是没见那位表太太,那副相貌生的是极其出色,可惜呢,娇娇怯怯的,哪家的正经太太,像她那样?这不能管家不说,还成日为了些小事和妯娌嘀咕。亏得她命好,婆婆不管事,妯娌又是个小婶子,不好太过翻脸。要是上面有个大嫂,也够她喝一壶的。”
管家娘子晓得阮太太是瞧不上绵珠这样的,笑着道:“这各人自己寻的呗,话说回来,要真娶了这位,那就不一样了。”曼娘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有这么一位太太在家帮衬,俞泠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阮太太不由叹一声:“听说当年为了娶现在这位,也是闹的满城风雨,这啊,都是命。”
说完阮太太吩咐管家娘子:“横竖别怠慢了那位就是,至于那个表老爷,别饿着冻着就成。我瞧就现在这样,他想再回去做供奉,难!”徐琴已在三年前辞了供奉之位,原本是想回徐家的,但因了俞泠这事,还是回到俞家久居的江西。
徐琴一走,俞泠就被排挤,再加上绵珠也帮不了什么忙,俞泠又支撑不起在京城的花销,只得请了长假,把妻儿送回家乡,自己就在外游历。好在俞泠总是做过宫廷供奉的人,名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外游历也能有人招待。只是绵珠离开京城,这种生活和她曾经设想的反差太大,未免就多了些抱怨,俞泠上回回家,迎接的不是妻子温柔关怀而是无止境的抱怨,索性再次出门。
徐琴回到家乡之后,叶宁真当家,和阮家这些姻亲也恢复了往来,对俞家的事,阮家当然知道的清楚。原本阮太太对俞泠还抱有些许同情,以为是他运气不好,娶妻不贤,可后来渐渐听说了些风声,晓得俞泠是退了前面的亲娶了这位,就觉得是不是他自己找错了?
今日见了曼娘,这么一对比就更加强烈,心里不由暗自说一句活该,丢了珍珠去捡石头。
曼娘已回到家,把外面大衣服脱了换成家常穿的,睐姐儿就冲了进来:“娘,我教弟弟写字,我聪明吧?”
曼娘见睐姐儿手上还捏了张纸,刚接过小胖子谨哥儿也就跌跌撞撞跑进来,他人矮腿又比姐姐的短,见娘拿了那纸在那看就又冲过去,睐姐儿已经护在曼娘前面:“你跑慢些,别撞了娘肚子里的弟弟。”
弟弟?谨哥儿停下眨了眨眼,接着就摇头:“不要,我要妹妹。宋大哥家的妹妹多好看,弟弟不好看。”说着谨哥儿就抱住曼娘的腿:“娘,生妹妹。”不等曼娘说话,睐姐儿也就扑上去抱住曼娘另一条腿:“娘,要弟弟,不要这个不乖的阿弟,要生个很乖的阿弟。”
谨哥儿顿时嚷起来:“不,要妹妹。”睐姐儿不甘示弱,况且她岁数大个头高,盯着自己的弟弟:“要弟弟,不然你不乖。”曼娘用手按一下头:“你们两个,都给我停下,这生弟弟还是生妹妹,娘也不知道。谨哥儿,是你姐姐教你写的字?”
这招很好用,谨哥儿立即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娘表扬,曼娘摸摸儿子的头:“比你姐姐初次写的时候好多了。”睐姐儿啊地叫起来:“娘,弟弟是描红,我是临字,不一样的。”再说,睐姐儿的小下巴又扬起来:“还是我教阿弟写的。”
“你们两个,又在烦你们娘了,难道不晓得你娘快要生了?”陈铭远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来,睐姐儿已经转身跑去迎接自己的爹:“爹爹,我教了阿弟写字,你也来瞧瞧。”陈铭远牵着女儿走进来,谨哥儿看着爹:“爹爹,娘说,我比姐姐写的好。”
陈铭远接过曼娘递过来的纸:“不错,初学这样很不错。不过你们两个怎么也没人给我倒茶,要知道你们宋伯伯回家时候,你们宋姐姐可是给他倒茶的。”一听这个,睐姐儿就奔到桌边,拿起茶壶倒茶,人小茶壶重,那茶已经洒的满桌都是才算倒了一杯,接着睐姐儿小心翼翼捧着杯子送到陈铭远面前:“爹爹喝茶。”
陈铭远接过茶:“哎哟,我闺女长进了,能给爹爹倒茶了。”谨哥儿人小,不敢去抱那热乎乎的茶壶,看见桌上摆了盘桔子,急忙抓起桔子往陈铭远手里塞:“爹爹吃桔子。”曼娘见陈铭远这合不拢嘴的笑容,摇头道:“他们才一点点大,你瞧瞧,倒的满桌子都是茶,等会儿又要收拾。”
陈铭远剥开桔子喂儿子和女儿各一瓣才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常说要从小教?我这是帮你。”曼娘白丈夫一眼,叫进人来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陈铭远和儿女们玩了一会儿,让奶娘带他们下去洗手洗脸准备吃晚饭才对曼娘道:“我今儿在大街上遇到熟人了。”
陈铭远在这做了三年县丞,已经是遍城的熟人,这特意提出来的,当然是不一样的。曼娘抬头看着丈夫,只当不晓得,陈铭远迟疑了半日才道:“我遇到的是俞兄,我,我约了他明日过来家里吃饭。”
万里之外,能遇到旧友,也算是喜事。可是这个旧友还曾和妻子定过婚,虽说已各自嫁娶,但贸然邀请对方来家里吃饭而没和妻子商量,实在是,陈铭远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曼娘已经道:“那我明日告诉厨房,让他们备几样家乡菜。”
曼娘的声音很平静,这样的平静让陈铭远的心也平静下来,但还是道:“曼娘,若你不愿,我去回了他也是。”曼娘的眉微微一挑:“阿远,当初我和他,不过是父母之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