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不喝!”
“你喝是不喝?!”
“不——”喝字尚未出口,江陵已怏怏从被中探出了脑袋扭向房门的方向,一双眼睛茫然盯着门框的一角,“我喝……”
他已听到了叔叔久违的脚步声,他感觉到叔叔此时正立在门口看着他。于是一场争执再次以他的妥协而宣告结束。
落叶成灰的萧索深秋,江陵的精神终于不再萎靡不振,他已经可以自由地在榻上活动身躯,可即使这样乱弹子也不过拍了拍他的脑门,一声自负冷笑:“还不是亏了我的灵丹妙药!”
没能赶上和孩子们团聚中秋的董砚棠也在此时风尘仆仆回到了谷内,并笑着承诺会留下来为江陵庆祝生辰并与姐弟二人除夕守岁。
时间在一点一滴向后推移,江陵已在病榻之上度过了小半年无光无影的日子。先前他的身体一直十分虚弱尚且无法下地行走,于是他习惯了声音古怪脾气糟糕的爷爷隔三差五过来诊脉施针之时对他破口大骂,内容总离不开他的身子如此不争气浪费了他老人家的珍贵药材更浪费了谷内有限的粮食诸如此类的重复话语。
他知道自己每日里清醒的时光颇为有限,已逐渐适应了不能跑不能跳只能躺在榻上与黑暗为伴,整日里被许洹儿逼迫服药的颓废生活,久而久之倒也不介意自己看不见了。
这一日清晨,江陵终于在姐姐的搀扶下尝试着下地行路,他兴奋地挣脱了姐姐的臂弯,自顾自地摸索前行,可还没走两步额头就撞上了房内中央与他高度相仿的木桌桌角。
“哎呦……”他一下站立不稳,耷拉着脑袋瘫坐在地上,额前剧痛不止,伸手摸时已有了一个硕大的肿块。
他发现此时他似乎不得不对既成的事实供认不讳,他的世界,早已再无一丝光明可寻。他今后的生活也将如今次这般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几个时辰之后,江陵听见了旷日持久的呲啦作响,许洹儿告诉他那是锯子锯断木材的声音,紧接着他听到乱弹子一声愤怒惊呼:“董砚棠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是要把我的随欲斋销毁重建么?!”
再然后的几天之内,许洹儿领着他穿堂入室他便发现,随欲斋内翻天覆地起了变化,方几变成了圆几,方凳变成了圆凳,所有家具摆设竟然全部没有了棱角。
……
这一年的冬天过得并不十分漫长,天气最冷的那几天,琉璃谷里的几个人全部足不出户,成日里围坐在火炉边听董砚棠聊些江湖中有的没的热闹事。
乱弹子斜依在椅子里,打着哈欠翻着几部无关痛痒的寻常医书,他此时的脾气看来还不错,笑眯眯地看着江陵,突然一蹦而起:“小娃娃,你想学医么?”
江陵不解地昂起了头:“学医?”
董砚棠眉毛一挑,瞄了一眼乱弹子:“老头子,终于害怕后继无人了?”
“放屁!”乱弹子叫嚣回应,“我是看这小子的身子三年五载难有起色,他在这里吃我住我,我还要花费大把时间来照看他,划不来,实在是划不来!所以不如我传他些粗浅药理,让他自己理药煎药,以后我就能少劳份心潜心研究我的新药!”
“前辈,我也在这里,有我照顾小陵!”许洹儿表达心声的愿望异常强烈。
“女娃娃,你长着他许多,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你能照顾他一辈子么?!”乱弹子斜眼瞥着许洹儿,言语之中毫无顾忌。
“啊?嫁人?我……”八岁的小女孩不知所措。
“老头子。你要研究什么新药?”董砚棠将许洹儿抱在膝上。
乱弹子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江陵身上,咂了咂嘴:“固本培元,起死回生。”
江陵瞧不见他人神情,起先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而后却又一脸正色道:“前辈说得对,以后我还是得靠自己,我愿意。”
夜里就寝的时候,江陵抓住了许洹儿的手不让她走:“洹姐,以后你嫁人了,是不是就会离开我?”
“谁说我要嫁人?!”许洹儿秀眉微促。
“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江陵嘟嘟囔囔,“就像以前我们玩儿拜天地时候那样,你也会去和别人拜天地的。”
“我不嫁人,我和你呆一辈子。”许洹儿拉着江陵坐在了榻上。
“可我再也看不见了……”江陵垂头丧气,“我一辈子也只是个瞎子。”
“所以要由我来照顾你。”许洹儿在他耳边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