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神保佑杨氏,子孙绵长——”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凤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来了……”
红灯笼大大的“囍”字遮挡了光,阴影落在村民们的脸上,脚下……
村民们从农家乐旁边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处,就从燕时洵他们藏身的村屋门前走过。
距离燕时洵和杨土的距离,不足一米。
燕时洵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些缓慢走过的村民的脸。
他们笑着,但眼睛却始终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从旁边扫过时,那僵直死气的视线都仿佛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燕时洵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调整自己肌肉的情况下,整个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杨土早就坚持不住,浑身发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从木板缝里往外看去。他双手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脸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几个青紫的手印,泪水顺着他的脸蜿蜒淌下来,惹得皮肤有些发痒。
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后果一样。
红灯笼的光顺着木板的缝隙照进村屋,落在燕时洵没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个人踩在如血的红光与黑暗的阴影之中,目光静静的跟随着村民们离去的身影,记下了他们走去的方向和路线。
杨土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恐惧仿佛没有尽头,泪腺像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将他的视野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红光都仿佛一团团光怪陆离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复折射交错,真实和虚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么是想象的,什么是真实的。
他什么都不敢做,吓得发木的大脑只知道执行在有记忆时最后一条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抠破了脸皮都没有发现。
直到燕时洵干燥温暖的修长手掌,落在杨土的头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发现你了,起来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胡乱拍乱了杨土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田园狗的脑袋那样。
他嗤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吗?我看村支书家后院连镇魂井都有了,还以为你从小听你二叔讲故事长大,胆子能大不少呢。”
燕时洵的话虽然是在调侃杨土,但带着笑意又自然的声调,就像是某种危机已经过去的提示音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放松了浑身紧绷到僵直的肌肉。
杨土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身体也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慢慢不再打着抖,开始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敢把手掌从嘴巴上拿下来。
当杨土愣着神抬头往上看去时,燕时洵就看到了一张被鼻涕眼泪和口水糊得狼狈的脸,甚至还有几道血液从脸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创口流下来,被泪水稀释后,又被杨土自己下意识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反而糊得到处都是。
狼狈又滑稽。
“啧。”燕时洵嫌弃的皱了皱眉,从外套里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明明吓成这样,之前还想着要骗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对宗族朋友有义气,还是该说你胆小好。”
被燕时洵用手指了指脸上的伤口,杨土这才傻傻的抬手去摸,然后发出了“嘶”的一声气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自己抠破了。
他将整张脸埋进燕时洵给他的手帕中,颤抖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是缓了回来。
激烈的紧张和亢奋,都会消耗掉人大量的体力,也会令肌肉酸痛。这些变化在肾上腺素数值很高时,都会被兴奋盖掉,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当人猛然放松下来时,疲倦和酸痛就会如潮水般迅速涌上来。
杨土只觉得腿一软,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后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废的村屋里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响来。
“燕哥,我们刚才是逃过了一劫吗?”杨土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差不多吧。”燕时洵没有否定:“如果刚刚我们还待在农家乐里,就会被那些骷髅缠上。如果我们刚才在农家乐门口站着,就会腹背受敌,被那些村民和骸骨两面夹击。”
明明刚从生死危机走过一遭,但燕时洵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
燕时洵刚刚在冲出农家乐大门,第一眼看到村民时就能反应得如此迅速,敏捷的躲避起来以躲过腹背受敌的两难局面,甚至村民们压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一是因为他在白天时就探查过整个村子的模样,知道农家乐旁边的房子空着没人住,可以作为暂时藏身的场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嫣然白天时的那句提醒。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既然那些村民们是去参加婚礼的,江嫣然又在嫁女之前就在那户人家待着,看起来像是娘家那一方的人物,那江嫣然很可能会知道,入夜后会有一队村民沿着月亮溪走来,然后进入村子参加婚礼。所以,她才这样提醒燕时洵。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的知道,并不能全然信任江嫣然。
他可没有忘记,江嫣然的提醒始终有一个前提的称呼,“好人燕时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