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待看到自己夫君与女儿都离开了,想起夫君言下之意多半是要把这孩子放在她膝下教养,她虽不稀罕,但也对自己夫君的回护之意感动。方走到床前,温声对周姨娘道:“斯容,你安心养胎,明日我回了老祖宗请太医为你开方子安胎,到底你也三十多了,再把你兄嫂请来叙话,你好好养着。”
“妾谢过姐姐了,”周姨娘抚着肚皮道,“想来这孩子是我日日祈福,佛祖保佑,才送来的,只盼着是个儿子,我便又造化了。”
王氏心头泛酸,说了几句好话给周姨娘听后由婆子扶着回席。经了这事众人也没吃了,不久就撤了席,苏母疲乏,便各自散了。
天色亦黑,各处掌了灯,苏妙真被绿意蓝湘扶着一出厅堂,黄莺提着梅兰竹菊纹样的宫灯,后面的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也都提了小灯过来,翠柳把披风给苏妙真系上,“夜里风冷,姑娘别小瞧了这风。”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是吗,现在呢?”苏问弦带了笑意,往一侧走去,恰好把影子与苏妙真错开来。苏问弦虽看不全她的面容,但也能想像苏妙真撅了嘴巴的娇俏模样,毕竟今天他可看了不少次苏妙真的撒娇模样。他见苏妙真转了身,也跟着步伐去踩,大笑,“不行的,真真你速度太慢,赶不上我。”
兄妹二人嬉闹间,就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正是大喘气的苏妙茹,后面还跟来几个慌神的丫鬟:“真真妹妹,那个艾小姐镜中漫游的故事你明天可得讲给我哦,不要忘了。”
“我明日多半要去外祖家,你别等我啦,我一定找时间给你讲。”“啊呀,不行不行,真真妹妹你就不能早点回来么。”
苏妙真无法,应承下来,“好啦,我一到家就去寻你。”
说着,苏妙茹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们领着往另个方向去了。她母亲林氏在走廊那头轻斥,“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苏问弦心道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能让一贯懵懂的苏妙茹惦记,又觉得苏妙真不该应下这硬赶着的要求,她去外祖府上必定一天劳累,如何又精力给苏妙茹讲故事。
待入了二房的大院口,他的明善堂在最前头,与苏妙真一行人在竹林路口分手,他正看着苏妙真往自己的小院去,忽见她提了灯转身过来,却一干丫鬟落在身后,只看向自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哥哥,明日你若有空,我遣人去寻你,有件小事商量。”
苏问弦心下疑惑,但也没拒绝,与苏妙真约好时辰后离去。
且说当晚王氏与苏观河回了主屋,一进里间,王氏笑吟吟道喜,苏观河虽高兴能再添一丁,但也怕王氏拈酸吃醋,岂能忘形,当下道:“玉娘,此事有劳你费心。”他与王氏少年夫妻,经了不少风雨。便说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京城诸多纷扰,伯府牵扯其中,王氏仍愿下嫁,让他感念不已,后来王氏在子嗣上吃了不少苦楚,他心疼王氏早年为自己落了隐疾方有此难处让父母不满,又本不是好女色的人,便一直敬她爱她,几房妾室不过为求后嗣及官场装点,岂能比得上他与王氏数十年的伉俪情深,当下道,“我也就几个月前,扬州汪总盐商府上大宴那天喝醉,让斯容伺候了一回。”
王氏斜他一眼,“得了,你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呢,”见苏观河一昧摇头称不敢,也软下声道:“家里能多个孩子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倒小瞧了我,只是周姨娘到府里才把这已有二月身孕的事揭出来,我心里头有些不适,总是我疏忽了她。”
苏观河摇头:“斯容出身奴婢,后来虽全家脱了奴籍,但行事上难免小家子气,玉娘你提点提点她,就好像今日她身边婆子失言,可笑。”原来他并不是没听见那句话,不过碍了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又见王氏似有不明白,嘱咐道:“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弦儿是咱们的嫡长子,这点却是不变的。如今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万不可伤了那孩子的心。”
王氏明白他原是怕自己更亲近与苏观河血脉更近的那庶子庶女,暗暗哂笑苏观河到底不懂女人心事:苏问弦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与苏观河实质上也只是叔侄关系,但那也比周氏肚子里头的那块肉要亲近,她怎么会因为周氏肚子里是苏观河的骨血就把它看得比养了十几年的苏问弦重要呢?说起来到底都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弦儿好歹还没个便宜姨娘呢!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瑾现在即将春闱,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寒心,本来老爷你不提我也要劝你多去看看诚瑾的,再说了,那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一定。”
苏观河亦道:“正是如此,且即便是男,若要等他长大又又得许多年,岂能指望他支撑门户?弦儿才是我二房的根基。”
夫妻二人叙了一会,苏观河要去书房回入京以来的拜帖,王氏便自去了苏妙真的平安居看女儿,一进院子,见苏妙娣的丫鬟们也有在外头翻绳说笑的,知道二女关系密切,进屋便见苏妙真与苏妙娣灯下弈棋,笑:“真儿,你可是赢了娣儿几回了?”
苏妙真正为自己败相已显而抓耳挠腮,见王氏来了,忙下榻来迎,“娘亲,姐姐老赢我,都不说让让我。”
苏妙娣见礼后直笑,绿意快嘴道;“夫人,姑娘她硬拉了娣姑娘下棋,这会子赢不来反而怨起娣姑娘了。”
苏妙真假意埋怨道:“绿意,你到底是我这安平居的丫鬟还是姐姐的丫鬟呐。”
绿意道;“姑娘,咱这是帮理不帮亲呐。”一句话把屋里伺候的婢女们全都逗笑了,王氏也拍拍苏妙真的手心,嗔道:“娘还不知道你,恶人先告状了不是。”
苏妙真见她面色舒缓,一点不似先头在养荣堂笑得不真心,把王氏也拉在塌上,让她指点自己下棋,待白子胜出后,与苏妙娣互换了眼色,方搂了王氏脖子道:“娘亲好厉害,我怎么都下不赢姐姐,娘亲一来就下赢了。”
苏妙娣也笑了:“得亏娘厉害,不然我还得陪真儿下到她赢为止,真儿也是的,次次赢不来我,还不许我放水,倒难住了我,这要何年何月才能让小祖宗赢了我,以后不再折腾女儿来陪她下棋。”
王氏笑道:“真儿是个臭棋篓子,娣儿你要想把把她教成国手,那可难上青天。”
苏妙真脸一红,她是想要说笑说笑,让王氏高兴,但居然被王氏翻了老底。心道她已经挺可怜的了,来这世上她、既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戏,也不爱听说书讲那些老套无趣的故事,而琴棋书画四艺也都只是会而不通,这里头就这下棋能让她用来排解时光。今日却被王氏又笑了一回,搂紧王氏不依道:“娘老说我坏话,就不怕我越来越没自信,以后更不上台面了?”
王氏道:“那哪会呢,娘就是说一声,心里知道咱们真儿最是伶俐了。”又道,“不过过几天,你就得也在家学里进习了,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得再磨一磨。明日我去你外祖府里头,让你外祖母给你寻个用过的宫里嬷嬷教你礼仪,这京里可不比扬州,到处倒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让人笑话你散漫。你姐姐也跟着再学点,不过她主要还是要趁着出嫁前把打理家事这桩儿给学会了。”
苏妙真一听还得上学,不由泄气,王氏安慰她道:“也不只是学琴棋书画,家学肯定是要让你读些史书经典的,你恰好可以把累计的疑问说与夫子,让他解释,也免了你爹爹还被你打扰。”
苏妙真瘪瘪嘴,又想起周姨娘:“娘,周姨娘她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晕倒的?”
王氏没防备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又无语又思忖道,自己女儿还是明白其中关节,一眼看懂,只是未免失了分寸,这样的事也能张口就来?王氏却不知,苏妙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已,苏妙真本来就觉得这地方束缚女子,她又存了别的志向,日日为他事烦恼,如何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后院小小一片天地?
只王氏不知,反过来教她道:“这话也能说出来的?”又见女儿不甚在意,有心教教她低声说道,“真儿,这种事你心里明白筹谋就得了,没必要摊开,母亲这次失了神,让她在老太太那边过了眼,不过母亲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了你们三个,她又只是个妾,如何也翻不过我去,这时便施恩示好就是,左右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是为何我要让人把尽快她兄嫂招进府来……”
苏妙真与苏妙娣两人认真受教,只不过苏妙真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听进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