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叔自在惯了,不愿意进官场,又说什么“狡兔三窟”,只要有他在,好歹三家人都算还有条退路,便留在了龙川客栈里。
雷寅双撩开窗帘,一边往外看一边跟花姐又道:“以前他在家时,人家不也是好吃好喝好伺候着的嘛,也没见短了他什么,可他那就叫处境好了?!”
她透过窗帘缝看出去时,却忽然发现,小兔竟不见了。
她哪里知道,她和花姐说话的功夫,小兔早到了她们车窗外面,恰正好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话。
江苇青的心头跳了跳,有些感动,也有些欣慰——总算他这一年多的书信没有白写。
一开始给她写信时,江苇青曾想过利用她那总是泛滥的同情心,写一写自己在那个家里的艰难处境来着,可他既不愿意叫她担心,又不愿意叫她觉得自己无能。而且,在他舅舅的默默支持下,如今他虽然还未能给自己报了仇,却也再也不是当初那看着高高在上,其实谁也不拿他当一回事的境遇了。只是,若要他把他使过的那些手段都写给雷寅双看,他又担心她会觉得他学坏了……于是,思虑再三,他便那么故意地藏半句露半句,信中从不说他的难处,只于解决了麻烦后,向雷寅双夸耀“战功”时才“不经意”地带出那么一两句之前受到的刁难。
于是,这在雷寅双眼里,便更加印证了他的“报喜不报忧”。
江苇青抿了抿唇角,抑下心头起伏着的欢喜,抬眼看看仍七嘴八舌抢着跟雷爹和宋老太爷说话的板牙等人,又默默清了清嗓子,这才对着那窗帘缝隙处叫了声:“花姨,双双。”
雷寅双早习惯了小兔那清亮的童音,忽然听到车窗外响起一个带着些许奇怪嘶哑的低沉嗓音,她不禁愣了愣。不过,便是那嗓音有了一些变化,她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小兔的声音。于是她立时忘了花姐左交待右交待的“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忽地一把掀开窗帘,抬头看着江苇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诶?”雷寅双弯着眼眸看着他笑道:“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瞬间,江苇青就觉得,他俩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那熟悉的亲昵感,令他浑身一阵温暖,便抬眼看着车窗里的那张脸笑道:“你的声音也有点变了呢。”
确实,不仅小兔到了变声期,她也是。虽然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清亮,却再不是那种孩子似的童音了。
花姐再没想到雷寅双会猛地这么一把拉开窗帘,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是又看看那几个头戴幂篱的少女们,忽地一阵疑惑——不是说,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不过,既然城里对女孩子的规矩,看起来好像没她想像的那般严苛,她也就犯不着再去阻止双双了。
她不由把江苇青一阵上下打量。
这孩子,虽然看着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却于无形中,又给人一种说不清的陌生之感。就好像,他只是皮相未变,骨子里却已经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一般……
花姐打量着江苇青时,江苇青仍直勾勾地看着雷寅双。
这一年多以来,雷寅双抽条抽得很厉害。她原就生得不胖,这一下,更是显得她光长骨头不长肉了,甚至连那张圆脸,都有了个明显的尖下巴。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镶嵌在一圈浓密睫羽中的圆圆猫眼,以及那眼眸里一如当初的清澈和爽利。
还有,她那标志般的、猫一般的笑容……
看着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便会出现在她鼻梁中间的那三道顽皮横纹,江苇青只觉得心头一热,一只手不自觉地便伸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碰到她,便忽然叫一只小胖爪子于半空中拦截下了他的手。
那只肉嘟嘟的小手又快又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江苇青还没反应得过来,那小家伙便“啊啊”地叫唤着,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直到这时,被江苇青那直勾勾的眼弄得莫名有点脸红心跳的雷寅双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把将江苇青的手从她弟弟的嘴边拉开,又拿眼尾斜着江苇青,嗔着他道:“喂,你傻啦?竟都不知道抽回手去!他正长牙呢,劲儿还大,咬得人可疼了。”
江苇青收回手,却是悄没声儿地以拇指抚了抚她手指碰过的地方,看着那个冲他吐着泡泡的小不点微一眯眼,道:“这就是小石头?”
“是啊,”雷寅双笑着看向他,却是在他那仍有些直勾勾的眼撞在一处时,莫名又脸红了一下——这于她来说,倒是个挺新奇的体会。她眨了眨眼,眨过那瞬间的不自在,忽地将怀里的小家伙往窗口一举,冲着小兔献宝地笑道:“看,跟我长得像吧。”又指着窗外的小兔,教着她弟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兔,你得叫哥哥。哥哥,小兔哥哥,兔兔哥哥……”
虽然知道她这是在教她弟弟说话,可听着她这么一口一声地叫着他“哥哥”……小兔的耳朵悄悄红了。
他又抚了抚她手指碰过的地方,只觉得浑身都沉浸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软之中。他看着雷寅双才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那小不点儿冲他清晰地叫了声:“兔兔!”
雷寅双一怔,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在她弟弟脸上狠亲了一口,表扬道:“对,兔兔。他就是兔兔。”
于是,不知为什么,江苇青的耳朵又更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