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抬手揉了揉额角。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便是远在准噶尔兴风作浪的噶尔丹都没有眼前的胤禟让康熙帝感到费心劳神,偏偏他又无法当真对这个眉眼骄傲张扬的亲儿子发脾气。
康熙心知胤禟必然是不清楚他打算把曹家大格格嫁入皇家这个想法的,所以才会在自己面前左一句“打断狗腿”有一句“挖了狗眼”地放狠话,然后还如此理直气壮地指望自己这个汗阿玛帮他。
“果然啊,民间老话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康熙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暗自感慨了一番。
同时,他放下手中茶杯,佯装不悦地斥责道:
“你小子倒是厉害了,不是嚷嚷着要在京城里横着走,就是当着朕的面叫嚣着要打人。你这么一副小泼皮的蛮横做派,是把圣贤书都读进狗肚……都忘在脑后了吗?”
暂时不想再提起任何和“狗”字相关的词语的康熙临时改了口。可就这一个小小的临时改口,就让他的这番责备失去了应有的震慑力——反正九阿哥此时是不怕的。
胤禟不仅没有立刻惶恐惭愧地请罪,反而一脸委屈地凑到康熙面前态度亲昵地抱怨道:
“汗阿玛,儿臣能不生气吗?您想想呀,儿臣视湘儿为挚友,彼此间还有同窗之谊。倘若您把湘儿给我做了侧室,那她以后生活在儿子的府邸里,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对另一个女人低头?
“这样不行,汗阿玛,这样就太辱没她了,也太辱没儿子的这颗心了。嗯,如果您当真要把湘儿指给我,那就只能给我做妻子。反正,在儿臣家中,万万没有让湘儿向一个儿臣既不熟悉也不欣赏佩服的女人俯首行礼的。那感觉、那感觉就好似儿臣也也跟着低头屈服一般,儿臣得别扭一辈子!”
康熙没有推开凑过来撒娇抱怨的年幼儿子,也把胤禟的理由听进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但面上依旧冷哼一声,并状似随意地淡声问道:
“以曹家大格格的出身,很难做皇子正室。朕以后也许会将她指给你哪个兄弟做侧室,难道你到时候还要为了她和自家手足兄弟置气……甚至打架吗?”
胤禟非常不喜欢康熙的这个假设,又不能当真耿直地点头说是。他眼睛一转,绕过康熙的问题大声道:
“此事听上去怎么如此麻烦呀!哎,汗阿玛,要不干脆就别让湘儿嫁人了,这样多省事。到时候,您多赏一些庄子铺子金子银子给她,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然后,儿子给她当靠山,不许那些不长眼的欺负她,这不就妥了吗?”
康熙闻言,到底没忍住伸手拍了一下傻儿子的脑袋,心说等人家小姑娘长大以后,要是知道了因为你今日的这个提议导致她一直无法嫁人,非得气哭了不可。恐怕就再也不乐意和你做什么知己挚友了。
挨了一下打的胤禟颇为迷惑地望着康熙,不解问道:
“汗阿玛,儿臣哪里说错了?难道你非得给湘儿指婚吗?那……也行吧,不过除了儿臣之外,您还能从哪里再找一个特别好看的夫婿给湘儿啊?”
闻言,康熙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小九对自身长相的这份自信,还是要驳斥说,他根本没许诺过将来会依照外表长相给曹家大格格找夫婿。
而胤禟见自家汗阿玛这般欲言又止,又一直盯着自己的面孔瞧,不禁心头一跳,继而不由自主地就想歪了。
于是,他赶紧摇头道:
“汗阿玛汗阿玛,您、您可千万别因为找不见比儿子更聪明更俊俏更能文能武的优秀儿郎了,就又打算让湘儿给儿子做侧室……这、这,唉,汗阿玛,儿臣求您了,汗阿玛,儿臣实在不想把自己和湘儿之间的这份年少情意折腾得面目全非的。”
康熙一开始还颇为新奇地等着听自家小九还能说出多少句这样真情实感的厚脸皮话语,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心底某处隐藏极深的柔软之地竟蓦然生出了几分酸涩之意。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表妹未入宫时单纯羞涩的笑颜,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想起前日去探望皇贵妃时见到的那张疲惫忧伤病容。
昔年记忆本已经远去模糊,可那笑容却鲜活明亮似乎永不褪色;如今佳人依旧伴在身边,可她望向他的眼神却已然蒙上了一层黯淡隔阂……
“面目全非么……”康熙想到御医们对皇贵妃佟佳氏的病情诊断,心中叹息不已,更是难得地多愁善感了起来,暗道倘若当初……
“不,这不一样,朕差点被胤禟这小子给带歪了。”康熙骤然掐断了这份充满遗憾的思绪,又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同时迅速告诉自己,“表妹心里有朕,而朕也从未把表妹当做是能够尽情交流的知己和同窗。所以,虽然同样有年少相伴之情……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康熙让自己不要去细想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故意气儿子道:
“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就别后悔。还有,朕要提醒你,等曹家大格格再长大几岁,或者等她嫁做人妇,不论为妻为妾,她都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和你相处了。到时候,如果她的夫君不愿意让你和她见面,你就会一直见不到她的。哪怕有皇子身份也不行,因为朕是绝对不会纵容你那般荒唐胡闹的。”
对于胤禟来说,康熙的这个提醒确实提得非常及时。他先是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随即便表情恍惚地沉默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