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堆着花生秧、玉米、苜蓿、麸皮和燕麦。这是一辆货车,和此前那辆一样。不同之处是车夫,现在马车座驾上坐着的是秦实,秦家的马厩总管。
在海之屋和札义摩王子碰头后,她把那件神奇的斗篷还给了他,王子安排了一名贴身护卫保护她上了一辆装满木材、酒水、药粉和棉衣棉裤的大型货车。名叫哈扎瓦的护卫生性沉默,除非她问起,一言不发,而且话也不多,声音粗哑,不管她问什么,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一路也懒得再开口,坐在棉衣棉裤的包装袋上祈祷龙神保佑,札义摩王子能顺顺利利地度过今晚,明天安然踏上回国之路,而青莲则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巨龙城在月时之后就会关闭城门,禁止出入,除非带着王室标志的马车,或者被持有特批许可证的车辆。她乘坐的这辆马车上有金圜和麦穗的徽记。丰饶商会拥有出入特权,他们的货日夜不停地从码头区的仓库里出发,运达各地,给王国带来丰厚的税收。当她和哈扎瓦上车的时候,丰饶商会的人并不多问什么,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了。
商会货车在出城门后,保持全速行驶,一路畅通,顺利通过了浅滩堡的石墙。如今天冷雪大,贤王之路上北风不断,浅滩堡的卫兵们能少一事又何必多一事,看到丰饶商会的徽记,连拦车盘查的程序都省去了。
浅滩堡过去是延平镇,丰饶商会的马车在镇外停了下来,龙黛岚跟着哈扎瓦下车后,被领向另一辆马车,当见到车夫是秦实时,她又惊又喜,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秦实朝他微笑,但并不说话,指着车厢,示意她赶紧上车。她这才想到,他们还在逃亡之中,容不得浪费时间。
哈扎瓦让她先上车,一车作物里还有齐膝高的椅子,垫着舒适的厚毛皮。她坐下来,秦实驱动了马车,她打量着还没落座的哈扎瓦。岛民泰半身材都不魁伟,但这哈扎瓦却是个例外,这个面孔蜡黄的岛民有一双灰色的眸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总是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他。他太拘束了,札义摩王子的护卫她基本都认识,想不起在金堡见过这个人。或许是跟坦攸柯国王来的人。
等她落座安稳后,哈扎瓦却忽然做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朝她单膝跪下,低头行礼。这多余的礼仪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开口说话了。很明显他在压制,但她依然听出了他声音里些微的颤抖:“龙君护卫于坚,拜见陛下。”
她如遭雷击一般呆立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好半天,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哈扎瓦”单膝下跪变成双膝,额头也贴到车厢的木地板上,语调里的激动倏然消失,变得坚定而诚恳,只听他说:“吾以吾父之名,于吾神与吾王之前,立此誓言:吾将从今日起,尽心尽力为吾王效忠,服从吾王号令,看顾吾王周全,辅佐吾王统领王国之一切事宜,直至吾生命之终结。今日立誓,一生遵从,如有违反,吾将堕入下界,永世不眠!”
这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再无怀疑,心中原本有着一团萦绕不去的迷惑,被这亲切和想念的声音一扫而空,变得通明透亮。
“于坚,站起来。”她也站了起来。
“看着我。”于坚抬起头,看着她。他眼眶湿润。
她也一样,眼角像绝了堤的坝,两股热流无法控制地冲了出来。她扑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公主,她只是一个受伤的女人,一个曾经充满期待和自信又饱受挫折和伤害的女人。
“我以为你死了。青莲告诉我你没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开心。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你。这是命运的安排,是龙神的恩宠……”
于坚像一块岩石一样站立着,他的手垂着身侧,没有抬起来,没有回抱她。“我始终坚信,有一天能再见到陛下。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现在,它真的来了。”
他的语气让她感到脸红。他在提醒她,她是一个龙君。于是她离开了他,用手掌擦去泪水,失去控制的身体又恢复了理智和冷静。就像她一贯的那样。
“我要求你收回那个称谓,我不是龙君,不是你的王。”
他坚定地说:“陛下就是我的王,是我发誓要一生守护的王。从今日起,我为这个誓言而活。”
“如果你当我是你的王,那么我命令你从现在起,收回我不喜欢的称谓,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说话。我不是也不想要当一个龙君。”
于坚回答:“遵命。”
“你坐下来,把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坐在她对面,“我们现在是去金堡。秦夫人已经先走一步了,她会在三阳镇等我们。是札义摩王子提议把你救出来。原本,秦夫人打算再次求见篡位者,恳请他放行让你回金堡去参加跪灵和葬礼。”
婆婆打算提出令自己也感到屈辱的条件吧,但是……“龙承天不会让我离开天牢的。”
“夫人有她的打算。不过札义摩王子的提议让她很动心,而且还有青莲的协助,让你悄然出狱变得切实可行。相比之下,札义摩王子的计划更有把握让你回到金堡,因此,夫人决定冒险。”
这不是冒险,这根本就是将局势引上不可化解的死胡同。一旦龙承天发现她越狱回到了金堡,一场战争将不可避免地爆发。自圣王建国以来,王国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内战。但因为她,历史将被开创先河。
“我们也许都小看了青莲,她比很多人想象的要聪明和勇敢得多。”于坚打开一半车窗,往后方看了看,“我原本没想过离开王都,但我没有选择。”
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上面一道新近的伤疤横着拖过掌心。
“你……又立了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