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注目郭默,郭思道就解释说:“倘若先期涉渡前往河东,只恐为羯贼侦知,若止步以河西,便不易为敌察觉了。不过我等尚有一番考量,即援军自夏阳涉渡,可以直下平原,缘山而北,路程要好走得多。只不知大都督最终肯发多少援军,倘若超过两万,恐怕夏阳一邑难以尽纳,被迫要分散而至梁山,便不如齐聚以渡采桑津了。
“此外,若石虎大举而来,我军却自山间杀出,或可收促起不意之效,甚至形成合围之势……”说到这里,瞥一眼杨清:“杨将军更以为,并州之战,徒守无益,若能前破贼众,则或可复转为攻势,直下晋阳……”
说白了,咱们先打一轮防守仗,然后等到秋收之后,粮食有了保障,就继行两道进兵攻取并州之策!
“而并州平地狭窄,多处山岭,正面抗敌须由平处,唯攀山越岭可建奇功!只是我军未必擅长山岭战,故须先于梁山等处演习之。”
陶侃手捻胡须,不禁微笑起来:“年轻人好大胃口,守之不足,尚欲前出攻敌——果然锐气迫人。”
裴该歪过头去问他:“陶君不赞成趁机收取并州么?”
陶侃摇头道:“若能顺利击败石虎,且于阵上大杀伤敌,自可转守为攻,一切都须看战事发展——枢部预作筹划,并无不妥。”
裴该点点头,再度把目光转向沙盘,缓缓问道:“倘若石虎果然秋收前来犯,关中及二郡粮秣,可资多少将士一月之需啊?”
裴嶷接口道:“游子远亦知大战在即,前输一万斛谷入于长安,此外核计各郡国府库存数,若于秋收前动兵,最多不过资供两万正兵远出。”顿了顿,又补充说:“此亦计算了粮运的沿途损耗;且这两万正兵,平阳守军也包括在内。”
裴该不禁蹙眉道:“如此说来,我只能再遣一万军于夏阳待机,随时增援平阳了……”特么的郁律真是废物点心,白白把十数万牛羊让给石虎,他倒是吃饱了,我这儿可还饿着肚子哪!
想了一想,转过头去对裴嶷说:“可命游子远向凉州商借部分粮秣……亦可向汉中周士达借粮,许诺秋收后归还。”
裴嶷点点头,随即问道:“听闻拓跋的使者,已至长安,可是前来约定今秋夹攻并州之事么?可否请拓跋先期动兵?”
裴该一撇嘴,摇头道:“拓跋不可恃!”
随即就把拓跋头所提供的情报,大致向在座诸人介绍了一番,然后解说道:“既损牛羊十数万,想必今冬拓跋必受饥馑,故此秋季必将南下,以劫掠新兴、太原。且祁氏、贺傉方执政,也亟须一场胜仗来确立其威望。
“只是郁律此前丧师,败得实在太惨,拓跋力冏,多半是会多道并出,纯以劫掠为务,而不敢直撄羯军之锋的。彼等欲以我先牵制羯军主力,好方便其南下,故而遣使来长安约期。则我若遭逢石虎之攻,必不能说动拓跋先应;我若已败石虎,北向太原,也无望拓跋来合……”
说白了,今秋拓跋鲜卑就只有劫掠之力,毫无正面对敌的打算,无论咱们是守还是攻,这个盟友都基本指望不上啊——忘记拓跋吧。
裴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郁律果然该……当死!”
就听裴该又问郭默:“平阳、河东二郡粮秣,总数多少?我若将万军应援平阳战事,长安是否还需要输粮前往安邑啊?”
郭默转身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双手呈献给裴该,说:“二郡存粮之数,我等已向长史府行文求问……”其实长史只是单独职位,并无官署,更没有开府的资格——除了“西域长史府”一家以外——但如今长安行台设十二部,隶属于长史、司马二职,则裴嶷、陶侃单独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只得大募僚属,人一多了,自然需要有专门的办公场所,故而内部说起来,才有了“府”名。
郭默说我们已经从长史府得着详细数字了,经过反复核算,根据援军数量而统计出了几个数字——“大都督请看。”
裴该接过纸来,展开来一瞧,果然其上明确标示二郡内各县存粮数,以及运至平阳、闻喜两城,再从平阳、闻喜运至永安、介休之间可能的损耗数,须用力夫数……最终得出几个数字:倘若关中调五千军往援,则不必多发粮秣;若调万军往援,需先向安邑运送一万三千斛谷;调一万五千军往援,则须先运两万八千斛谷……
运粮越多,需要力夫数量也越多,途中吃用,损耗比率将会增大。
裴该心说这才对嘛,参谋部就应该多跟数字打交道,把粮食账尽量做细——这正是他建枢部的主要缘由之一。从前计点力夫、粮草,都没有专门机构负责,只是由几名参谋笼统核算,自然难免疏漏。如今的枢部,以郭默为掾、杨清为副,其下各级属吏近百人,既有士人也有武夫,既能算数也会用兵,群策群力,做出的方案自然与从前不同。
就听杨清插嘴说:“末将还有一策,后方粮运,可由途中各县戍卒接力完成,尽量少用屯民乃至编户,则既可避免耽误农事,损耗也小。”
倘若从关中直接运粮去安邑,完了空着手回来,总不能不让人带足回程的口粮吧?而若一段段接力运送,交接后返归所属城邑,路途较短,则需要支付的口粮也少多了。
裴该想了一想,就说:“若自始至终,皆用同一批人运送,方便管理;若分多段,核算为难……”注目杨清:“卿既有此议,可敢负起全责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