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了一夜大雪,飘飘洒洒的似没有尽头,沙漏更深,却显得异常沉重。这一夜云倾没有合眼,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睡熟,但在醒来时,却发现身侧的凌烨轩和麟儿都已经不见了。
心惊的起身,刚要呼喊,却见蛮儿和赵公公大步踏来,他们身后的奶娘正将一个包裹着襁褓的婴儿抱进来,笑意盈盈,显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个皇城即将被狂风暴雨笼罩,只是不知愁的享受着眼下的平静。
云倾松了一口气,身子歪斜的依靠在龙纹金臂上,缓缓的吐纳。蛮儿上前,笑道:“娘娘醒了,皇上五更天就去上早朝了,现在正在御书房与冷将军他们议事,因为担心娘娘,所以派了赵公公前来禀报,让娘娘安心,太子殿下方才刚吃过,在娘娘还睡着的时候正无法无天的横行霸道呢”
蛮儿从奶娘手中接过麟儿,递到云倾身前,只见那小家伙双手挥舞,但在一看到自己的母后时,就本能的小爪子缩了回去,小嘴嘟嘟着,表现的十分无辜憨厚,而这个摸样,则将蛮儿和奶娘都逗得笑起来。
赵公公也上前,笑道:“皇后娘娘既然醒了,奴才就去禀报皇上了,奴才告退。”
云倾起身时,已经该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可是窗外的大雪却没有停止,所以天色阴沉灰蒙,显得没有一丝生气,甚至带着几许恼人的压抑。
梳洗更衣,用完早膳之后,云倾踱步到窗前,抬手推开楠木雕花的窗格,一阵寒风夹杂着雪光飘进,带着几分刺痛的砸在了云倾的脸上,抬眼,漫天纷飞荡漾,零零落落,洋洋洒洒,将所有的一切全部覆盖了,霜裹寒丛,雪压苍松,梅花枝头也凝成上了沉重的冰霜,却那般晶莹。
可惜,这些美景很快会被为血风腥雨中践踏,云倾几乎已经能嗅到那从建章宫开始蔓延的杀戮气息。太后王氏,半生争斗阅历无数,从她早年设计自己的儿子开始,恐怕自以为早将大局拿捏在手心里,可是,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选错了棋子,也选错了想要设计的人。
凌烨轩不是一个她能够控制的傀儡帝王,即便,这个少年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七年前,她在御花园见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为她所用,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或许,太后早已经开始后悔,因为七年前,自从她入宫之后,就已经渐渐的走出了太后控制,也打乱了她原本布置好的棋局,使得太后不仅没有用到她半分,还变成了要费尽心思对付。
太后要杀她的心早已经显现,七年前,回相府省亲之时,她买通魅影门的杀手对自己不利,却没有想到却被云倾抓住了绝好的机会,最终却导致太后自己被逼上骊山,但是在骊山之时的奸情却又被她撞破。似乎,这一切都注定了她与太后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共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凌烨轩又该如何抉择?禁闭太后七年,也就是为了平衡这两个在他生命中算得上时最为重要的女人,如今,她诞下了皇子,是否比重又多了一分?但是太后毕竟还是凌烨轩的亲生母亲,当朝的太后,似乎除了禁闭之外,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展,因为废皇后,可以是皇后失德,但是自古以来却鲜少有废太后之说。
太后想要废皇后,可惜,麟儿已经是太子了,废皇后带来的后果便是要连同太子一同废黜。当初汉唐皇李治在察觉到武媚娘已经有了不可控制的势力之后,也曾帝后争锋,朝廷对弈,且动过废皇后的心念,但最终也是因为废后必然要废太子的原因而耽搁了下来,然后历史上才有一代女皇的传奇。
太子满月,太后不来赴宴,甚至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曾看一眼,这已经表明了太后的决心。她也知道要铲除她这个妖孽,必然也就连自己的孙儿也一起连根拔起,所以,索性眼不见心不痛。
云倾看着窗外肆意扬洒的雪花,目光渐渐的冷凝,素手握紧窗格上的雕花,眼底杀意凛然。
她,已经不再是七年前那个小皇后,虽然现在有了牵绊,偶尔也会动恻隐之心,但是,云倾却更明白,太后是一个不懂何谓怜悯的人,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掀起一场无辜的杀戮,甚至不惜让她和年幼的稚子一起丧生,而且她也毫不怀疑,若是凌烨轩不同意,她也照样有手段逼其就范,然后扶植芙贵妃登上后位。
“皇后娘娘,太子好像又睡了,娘娘也歇息一会吧,李太医送了一些秘制的药丸来,说服用了可以益气补血,能让娘娘身子早些复原”蛮儿收拾了用完早膳的残羹,又捧着李太医送来的一个灰褐色的锦盒,轻微打开,一阵药香气息扑来,带着寒梅的冷香,幽幽静静。
“李太医说,因怕娘娘服用了觉得苦,所以特地让太医院的医女们摘取了今年盛开的最好的梅花,因而炼制出来的药丸有股花香,另外,他也已经按照的娘娘的吩咐,同样给将军夫人做了安胎的补药,说将军夫人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没日没夜的呕吐不止,人也精神了些,可是还是闷闷不乐的”蛮儿看着锦盒中一粒粒精巧的药丸,婉和的笑着说道。
李太医受凌烨轩的命令,倒是对云倾的身子伺候的尽心尽力,以往常听人说,女子临盆之后的调养,应该算的上是第二次重生,有不少有条件的大户人家都会借此机会,将以往的病根都养好。以前总是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是在这一个多月的调养中,云倾却真的发现自己的双膝不在如以往那般受凉便是刺骨的疼痛。
李太医也为此来诊断过两次,但都是让云倾宽心,说骨髓内的寒毒已经清除的差不多了,若是还不行的话,便可以在一年半载之后再怀上皇子,多加谨慎调养,也就有望痊愈了。
“你可知道皇上在御书房与冷将军他们谈论什么事情?”云倾的目光从窗外的银白一片转回,走到床侧拍了拍睡熟的麟儿,淡淡的问道。
蛮儿顿了一下,随后茫然的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不过听闻赵公公说,好像是庞统领失踪的事情,据说,皇上派庞统领带了两万兵马前往南齐,结果庞统领刚出金陵城,就突然如同蒸发了一般,一点音信都没有”
云倾身子一震,猛然转身望向蛮儿,而蛮儿则被她严肃的神色吓得噤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庞炎失踪,还带着两万兵马,这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蛮儿有些惶恐,她沉凝片刻,吞吐的道:“奴婢,奴婢听人说是昨晚上的事情,据说,契丹和匈奴相隔大运河对峙不懈,北楚坐山观虎斗,南齐此刻正值内虚,所以皇上派庞炎做兵马先锋,为冷将军征战做准备,谁知道旁统领突然……”
云倾脑海中顿时显现出了那夜射下苍鹰时,矫健快捷的黑色身影,那原本熟悉却又看不清楚的轮廓在此刻突然渐渐清晰起来。庞炎,那夜射下苍鹰,前往建章宫的人竟然是他……
难怪太后这段时间竟然能这般沉住气,原来她早就买通了庞炎。其实与其说买通,不如说两人志同道合,因为他们二人都那般忌惮她。一个认为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迷惑了帝王的心智,一个认为她图谋不轨,欲要谋权篡位,更是阻挡了王氏一族的前程和耀荣,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娘娘……”蛮儿见云倾神色不动,全身包裹着冷冽的气息,不禁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更衣,移驾建章宫”云倾冷冷的说道。
蛮儿一惊,但俄顷间,立刻去准备。
建章宫大门前,汉白玉所砌的百层石阶高耸巍峨,三五名身着碧色罗裙,在殿前扫雪的宫娥显得有些沉重,动作也迟缓了些,然,她们在看到皇后的大红凤辇如同银色世界中一团刺目火焰一般缓缓而来的时候,都吓得立刻丢下手中的扫把,飞快拍打着建章宫紧闭的朱红圆钉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即便还离得极远的云倾都能听到那嘶嘶吱吱的刺耳声响,随后,身形极似张公公的男子踏出,与那宫娥小叙两句之后,便快速的转身回头,接着,大门缓缓的被推开,露出了里侧的亮堂明煌。
凤辇落下,云倾在蛮儿的搀扶下踏出,一旁跟随的奶娘将孩子交到了云倾的手上,跟随云倾踏上建章宫的层层石阶。
艳红的凤鸾长袍拖延在地上,细密的团凤纹路,在建章宫四壁的暖炉和灯烛下闪烁着威严慑人的光泽,云倾发梳朝天髻,两侧环绕着赤金凤尾,步摇和金珠垂穗拍打在两侧的乌黑蓬松的发髻上,宝瓒上的金凤展翅,碧绿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口中含着的坠子垂在额前,眉眼冷清之中散发着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
抬眼,太后王氏端坐在金丝楠木的凤榻上,撑着额头,双眼瞌紧,似乎根本不知道云倾已经走到大殿上一般,而身后的两侧以雕以瑞兽凤凰的图案的屏风遮挡,隐去了座椅后侧的一切,却令人遐想连篇,她的旁侧,厚实的裘毛软垫上,乖巧温顺的芙贵妃在一旁坐着,姿势端庄,原本干瘦的面容,最近却显得有些丰润了,眉眼只见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那模样像是很快就能登上后位一般。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云倾缓缓福身,怀中抱着麟儿,算是行礼了。
芙贵妃已不在如传闻中所谓的每日垂泪,因为她眼睛分外有神,唇角在看到云倾的身影和怀中的孩子时,先是紧紧的抿起,随后却缓缓的勾起了冷意,随之,她也起身,慢慢步下石阶,向云倾欠身,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