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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意融融的内间,燃香袅袅,本是清爽舒心的味道此时却让她觉得几分憋闷。鼻间充斥着他身上倍感压迫的气息,让她更觉难过,挥落压在自己肩头的手,客气道:“周叔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留我们在里面,若是被旁人看到会说闲话。”说罢就要往出走。
傅钟眼中涌起点点寒芒,在她的手将要碰到帘子时,大步走过来拉住她纤细手腕,沉声道:“朱翠翠,你不要装傻。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
她因为他突然的举动惊得叫出声,既而赶忙掩唇生怕被外人给听着,横眉冷目,本是柔得化了人心的声音这时却不大好听,两片樱红唇瓣微动,吐出一串妙音:“这是何道理?本朝虽是许男女自行婚嫁,却也要双方情愿,端看这点世子便是讨不到便宜。”
傅钟由着手中那道滑软的小手抽离,怔怔地看她走出去,只余一道冷香环绕在身旁。良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今日心情不爽快,他不同她计较便是,想至此悠闲地走出去。
傅薇选得都是看着艳丽富贵的,看见哥哥出来,喜滋滋地迎上去,嗔笑:“哥哥快帮我看看,哪样最好看?”她吩咐绣房娘子多做了几套款式不同的红衣,配着这些首饰更显好看。
傅钟嘴角噙笑摇了摇头:“小小年纪该穿戴些淡雅别致的,那些个艳丽华贵不适合你。你与她可不同,她样貌美艳便是穿着街头乞儿的衣裳也不会难看,老天倒是待她不薄,给了她这副好皮囊。”
话音才落旁得小姐都抬头向翠翠看去,只见她身着樱红色镶白兔毛衣裙,浅笑嫣然地同掌柜说什么,俨然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娇人儿。她却是不知因得世子一句话,招得店中小姐嫉妒与羡慕的目光。
庞小姐和戚莲听到他慵懒的声音中带着淡淡地宠溺与欣赏,登时白了脸,外人不清楚,她们却是知道这位世子是个极有注意的,动了心思便是谁也拦不住,心中又急又怒,这装扮人的首饰却是挑不下去了,庞小姐当即向他行了一礼,娇笑道:“突然想起府中有事,小女先行告辞了。”母亲不是说侯夫人是中意她的吗?世子怎得一副无事人模样,瞧着俊朗眉目紧紧盯着那叫翠翠的丫头,明亮眼波中流动的分明是喜欢与宠溺。那她这本要与他定亲的人算什么?
傅薇冲庞家小姐露齿轻笑,待人走远了,才俏皮地眨眨眼,低声道:“哥哥回去可是要挨数落了,惹着未来嫂嫂,母亲定是不高兴了。”
傅钟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柔声轻斥:“莫要胡说,这事往后都不许提起。哥哥帮你选些,回去把你那些衣裳都换换,老气横秋不说一看便知是个泼辣性子,到时候谁还敢求娶?”说着还真一本正经地挑起来,能入得他双目的自是要价极贵的。傅薇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傲慢地看向戚莲,从方才开始,她便安静了许多,心中五味陈杂。不甘却又不敢,她虽喜爱眼前这个男子,可是他周身清冷肃穆,让人生出惧意。
此时阳光西斜,缕缕光照进来,那些好物折射出幽幽光芒,越发动人惹眼。翠翠瞥过去见他眉目含笑,显然是看中了手中那两样,小声同掌柜说道:“那两样是什么价钱?”
周叔已经许久未见过小姐灵动狡黠的模样,轻声回道:“那两样首饰最耗费功夫,用得皆是上等珠宝玉石,少了自是不能卖的。”
翠翠杏眸大亮,抿唇低语:“侯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银钱,待会儿周叔每样再往上提一提,若有什么让他来找我便是。”
待傅薇找掌柜结账时,周叔笑得满脸慈祥,心中对小姐这般做法却是不大赞同,如今这些权贵惹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看着她那双无辜双眸,他便糊涂一回罢。
傅薇自小见过众多好物,虽是不懂价,却也觉得掌柜要价过高,本能的看向翠翠。却不想哥哥未曾有半分犹豫,当即便让人打包送到侯府去,俊脸上一副无所谓。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淡笑不语,只要她觉得开心便成。总归……将来是要做一家人的。
他还想再同她说说话,她却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戚莲,冷笑一声,大步离开。她若再敢作乱,他便让她自此再不敢登侯府大门。
翠翠直到这尊瘟神离开,强撑着挺直脊背的她顿时软了下来,靠近椅子里神色不明地盯着地面。终于清静了,可是她脑海里却不停地闪现出赵言的模样,站在游廊中温柔地看着她,昔日情意太过美好,就算有那般恨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世间唯有情爱不是说放便能放下的。
夕阳火红一片,将周边云彩映照得现出瑰丽奇景,有种惊心动魄地美,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天快要黑了。周叔给她备了马车,她出来时坐的马车被借口不舒服的朱兰坐了,马蹄哒哒声敲在心上,让人更觉凄冷孤寂。
此时街上行人渐少,那些去花楼消磨时间的浪荡子三三两两混在一处,言语粗鄙不堪,让人听了只觉作呕。她手里抱着小铜手炉闭目养神,方才那阵喧闹很快散去,又是一片沉寂。在这寒风冽冽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娇脆声音,听着竟是有几分熟悉。多年后她无比后悔停下马车将这一幕看到眼里,让她的怨恨与报复变成了笑话,到头来却是成全了赵言与另一个人的患难与共,情深意重。
她挑起车帘望过去,就着马车上的光亮,她看到两个身形差不多高的女子在争吵,车夫见她往外看,赶忙开口:“小姐可要小的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她摆手说道:“不必,你到前面停下来便是,在这里太过招摇。”
车夫依言在僻静处停了下来,伺候着小姐下了马车,本想随着一同过去被小姐拦了下来。
翠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此时早已不是一开始的争吵,反而变作了相互推搡,明显瘦弱的女子处于下风,可她还是不甘心地撕扯着对方,像只虽然伤痕累累却并不低头认输的小兽。既而是人摔倒在地发出的扑通声,翠翠停下步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程静晚,我娘大度留下你,你怎么这般没良心,反倒诬蔑她?”只听倒在地上的女子声音激动,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另一人吼出来。
“这些都是我该得的,如果不是你娘死气白脸地要嫁我爹,我怎么会被丢在乡下这么多年?你们母女夺了别人的东西,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做得恶果。”
翠翠眼睛大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白日还温柔如水声音如春风般轻柔的人,此时像是自地狱而来的恶鬼,寒得让人发颤。
“我娘真是可悲竟遇到这么个伪君子,你可真是与他如出一辙,不愧是他的女儿……”
程静晚恨声打断她,居高临下地说:“瞧你这副穷酸样,与我走在一处,别人还当你是我的随身丫鬟,任是谁都不会觉得你是程家小姐。我与你不同,样貌、待人处事哪点不比你强?其实自从我知道爹因为你们而抛弃我,我就开始恨,没想到终于让我盼到这一天,你们往后所受的一切苦难都让我觉得痛快,而我永远会站在你的头顶看你痛哭流涕。以后不许你们再踏进那座院子,不然别怪我心狠。”
程静晚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而她这才知道原来倒在地上的女子是程路遥,独自躺在地上啜泣流泪,一如撞她那日,缩着身子颤抖的让人觉得可怜。
月亮挂在天际发出银白光亮,照在两人身上显得迷蒙浅薄。程路遥终于哭够了,挣扎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弹了弹灰尘,抽抽噎噎地往回走。
“这么大的委屈你就准备这么不声不响的咽下去吗?我瞧你也不是那么软弱肯服输的人。”她缓步走到程路遥身后,叹息一声。
“呵。”茫茫白雾随着路遥开口涌出来,她抬起头努力想将快流出来的眼泪倒流回去,声音颤抖而艰涩:“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以前还有个住处,缺钱想办法就是,现在倒好,什么也没了。我倒无所谓,可是我娘她缠绵病榻多年,受不了这个罪。”
翠翠听得出她话里的自嘲,她的恨和自己一样深,不然前世也不会想尽办法告诉自己赵言不忠之事。那时她衣衫褴褛,想来也是过得极为不易,轻声道:“如果我帮你解决掉这些忧心之事,你可有心与她斗上一斗?我听说那座宅子可是你外公留给你母亲最后的东西,没想到……真是可惜。”
程路遥黑亮的瞳孔紧缩,她怎么会不动心,可是她现在不想相信任何人,而且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因为自己推她受了伤而想报复回来?她如今已然承受不起半点摧残。
翠翠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该知我朱家虽不是权贵人家,保你无忧却是不在话下。我之用心自不会伤及你半分,你且回去好生想想,若是答应,去翠玉斋留句话便成。”说完便转身离开,不曾有半分拖沓,很快马车轱辘转动声和马蹄哒哒声响起,在这夜中一下一下敲打在程路遥迷茫的心上。
她的家事,这位朱小姐为什么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