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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钟一路上沉默无声,修长身躯僵硬,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翠翠知晓他在生气,也不顾别人怎么看,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你这是发什么脾气?我又没理他。”
傅钟依旧不理,却是敌不过她耍无赖的死缠烂打,想笑又不能笑,紧绷的面颊更显凶意:“可你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分明还在意。我们快要成亲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大度的人,所以不要惹我。我不保证会不会忍不住伸手扭断他的脖子。”
翠翠勾了勾唇,笑得淡然而又无奈,温声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呢?大抵是因为这个人在他心里有分量罢。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痛恨远远大于残留的好,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有些话我无法全部告诉你,你且信我不会欺骗你便是,这世界除却我的家人,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我识得你的好,对我全部的好。老天待我仁慈,让我遇到你。”
他终归是个陷入情字中的普通男子,她的几句软语就能哄得他心上生暖,只要她是存了与他认真过日子的念头,过往烟云又有何计较的
两人到一处能赏绿塘红花的好地儿坐了,边赏景边说笑,她这才问起那日他可是着了风寒?他不满地指责她不管他死活,让他在府中受汤药煎熬。翠翠见状委屈道:“我去过几次,只是没敢进去。侯府威严肃穆,看着就吓人。”
傅钟给她续满茶水,大掌轻压在她的肩头,失笑不已:“有什么好吓人的?你往后是要在里面过日子,总不能为着这道门连大门都不出了罢?”
翠翠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朱兰,听说她过得并不好,在裴家受尽冷落,往时那个傻公子一门心思护着他,两人生了嫌隙竟是不愿见朱兰了。作为上世欺凌于她的人得此报应,她本该笑得畅快,可是作为姐妹同为女子,她却也无奈。都是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恨不得相随到白头的傻丫头,得此结果……
她忍不住暗笑自己闲操心,再看向傅钟时眉眼弯弯笑得不怀好意:“若是我们成亲后,你又心慕别人,我必定不会对你客气。就算你身份尊贵,我也必定要与你拼个结果。”
傅钟笑话她多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日子是过出来的而不是想着圆满。
翠翠脸色沉沉,一本正经地厉害:“你不会懂那种被被背弃的痛苦。曾经我以为我可以不计较爱与不爱,与你做一对表面夫妻也成,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依旧很在意,我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以容忍自己一辈子的男人去和别的女人亲近。所以我们彼此都慎重些,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我们不如早些……这样以后都不必痛苦。”
傅钟俊脸陡然变色,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咔嚓声响,未碰的茶水洒满了桌子。既而蔓延到桌沿低落在他身上,沾染了黄色的茶汤。
“你不要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我不爱听,你以后也不要说。我不喜欢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承诺,会不会背弃你,我们交给时间,让它帮你看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会对你好。就像他们一样,一直相伴,肆意畅游。”
翠翠随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只见碧波荡漾的池塘中两只鸳鸯相伴游湖,情意切切,身下荡出的涟漪更显缠绵。都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她一心也是盼望着如此的,但愿这一世老天再行行好,不要让她在情海中受颠沛流离之苦,那种难过只此一回,能离去也不愿再尝。
良久,她从腰间解了帕子小心地擦拭他面前的茶水,软了声音:“莫要气了,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傅钟阴鹜不快的脸这才缓和了些许,恶狠狠地捏了一把她柔嫩软滑的脸颊,黑眸里是止不住的盈盈笑意。
而那边程路遥只是呆呆的将赵言维护她的样子映刻在脑海里,他俊朗多才,对人温和有礼,只消看一眼便能被他吸引,这样一个不是她能攀附的男子,真是让她受宠若惊。而程父和程静晚说了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程静晚正欲开口讽刺程路遥好手段将众人糊弄,却冷不丁地被人泼了一身的水,顿时浑身上下湿漉一片,狼狈不已。还未骂出来,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不要脸的肮脏玩意儿,我们已经躲开你们了,还要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敢再来找路遥的晦气,看我不拿棍子打死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们不得好死。”
如何吵闹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场笑话而已,世间诸事繁多,连自家事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是别人呢?程夫人一顿恶毒咒骂让那两父女终归是待不下去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受众人指指点点他们何尝能好过?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已。
程静晚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当初能舍得下她的母亲和外面那两个,如今就能舍弃掉她来换好日子。程静晚做了大半辈子嫁入富户的美梦,郎君俊美多情,家世显赫,她差点就要成了却不想竟是毁在程路遥的手里。她还想重新来过的时候,她的父亲却是等不及了,不知从何处结识了以是花甲之年的老头子,想着要把她嫁过去做第十三房姨太太。
这对于程静晚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她苦苦哀求父亲再等一等,她会努力让赵言回头的,可是父亲已然不信,他可不愿意有个能在大街上数落自己,不给自己半分面子的人做女婿,口气坚硬不容拒绝,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父亲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她已经是非去不可了,钻心之痛让她悔不当初,若是能回头,她必定不会为享富贵而来投奔父亲,最终害的自己落个这般下场。
“你不要嫌他老,他在京城中也是数得出名头来的大户,家眷是多了些,只要你牟足劲能讨得他欢心,还怕他死的时候不分给你家产吗?你的脑袋瓜子比路遥灵光,爹相信你能成。”
心如死灰大致就是她此时的心情了吧?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期盼,除了认命别无他法。这是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逃离的想法,可是浩浩天地间,她一个柔弱女子又能跑到何处去?惨烈比富贵来的更快,许是这就是生了妄想的代价吧?
一个百花盛放,风和日丽的好时节里,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小门抬进了府中。他的夫人是个年过四十的胖妇人,以前许是个美人胚子,依着脸部轮廓能看出来,脾气却是不大好的,头一日就撕下来给她使了脸色,骂她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要是老爷子死在她的床上,必定要拆了她的皮骨。
程静晚不是吃素的,为了以后能好过些,她进行尽力地伺候着这个满脸皱纹,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忍着恶心与苦痛也过了几天好日子。可就在她以为能喘口气的时候,老头子又从外面抬了人进来,她不由觉得好笑,残烛枯灯的年纪还这么折腾,也不怕真要了老命。她这一想不要紧,谁知却成了真的,老爷子在十四姨娘的床上没有下来,一时府中乱了套,欢喜或愁伤的参半。
老爷子安葬后,老五掌了家。程静晚后来才知道前面几个都被他使手段给除了,人在富贵面前终究是会连本性都丢掉的,一如曾经的她何尝不是被*给迷了眼,所以才让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老五是个爱美色的,但凡是年轻貌美的姨太太都被他收在了身边,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和别人一样强颜欢笑,做连自己都痛恨厌恶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高墙深院中待了多久,外面又是生了何种变化,就在她麻木的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竟得到了一次出府的机会。她特意绕远路去了味香斋,她曾经痛恨程路遥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富贵,却不想到头来自己竟是过得这般凄惨。味香斋已经换了人主事,是原先跟在程路遥身边的阿秀,显然这丫头已经忘记了她,对她的问话照答不误。
原来程路遥随着赵言南下了,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梦里经常会出现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他笑得温柔俊朗,对寒酸的她没有半点鄙夷,清清朗朗地开口:“前面多有匪贼出没,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太不安全,不如与我们同行。”
就这样她就再也难以忘怀,这世界她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不能站在他身边与他同享欢乐。富贵算什么,当初她那么执着也不过是因为心里放不下这个人。爱得深切了,所以才努力装点自己,想让自己能站在他身边。
唯一的念想,这一辈子就这样残灭,宛如一场镜花水月,曾经灿烂无比,却无法拥有。他锁住了她的一生,可是他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独自痴缠的梦啊,为何到现在才得以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