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郁北被派在家中迎接舒碧,而流盏则是带着池雨跑到高首城主路上吃喝玩乐。
她今日十分嚣张,带着几坛子城中最好的状元红,去最贵的酒楼打包了一桌子好菜,带着池雨这个俊美的少年郎,大摇大摆的又去找老季了。
远远就能看到那老头手执画笔,双腿盘起牢牢贴在地上,腰稳稳的下弯,几乎与地平行,那是一个把头扎进画中的姿势。看着就让人很是难受,感觉五脏六腑或许都凑成一团。
但是这个姿势能够让画的每一笔都落在眼下,每一笔都是大张大合,极尽的疏狂。老季落笔如飞,笔墨飞扬,好像不曾思考信手胡画,然后他手上根根青筋绷直,十指遒劲而有力,老季已经忘我,完全融入画中。
精神尚且能够融入画中,可是身体却不可以,细看能见老季身体微微颤抖,若是家中有老人的,曾见老人年迈,命不久矣之时,就会发现老季现在的状态和那些人极为相似。
大家都以为老季太过激动,毕竟昨日他接了一个大活,据说骗了一个年幼无知的姑娘,人群之中微微有些嘈杂,嬉笑怒骂,肉眼可见,老季的脸色愈加灰败,他连咳都不咳了,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咳了,没有人会去真正看一看这位老者。
只有认真看老季的人才知道他在从内部在腐烂,而剩下的那些人只能看到他依旧在动,依旧在笑,依旧在喝酒吃肉,那么他便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谁让他与世道格格不入。
老季于世间活了这么多年,歇斯底里,又分外的真诚朴实,他终究没有活成一个众人心中骐骥的人样,他只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自己。
这样的一生快要结束了,无妨,老季想他这辈子值了,未曾想过临死之前,能在画中见到如此盛景。只是他有些不懂……
老季抬头,在人群之中茫然的找着,作画太久,他眼睛中就像蒙了一层膜,什么都看得不真切,半响他才看到人群之中走出来的流盏,老季兴奋的挥了挥手,那手不似作画时那样遒劲有力,而是软绵绵的,好似笔都快要握不住了。
“喂,老季,我过来了。”流盏隔着人群,笑嘻嘻的扬手道。她今日打扮的算是漂亮,褪下平日里常穿的白色麻衣,转而换上一身淡粉的锦衣,配上一张清清秀秀的脸,琉璃样的清透眸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浅淡温暖。
老季笑呵呵问:“怎么今日换了粉衣。”
流盏一脸嫌弃“白色麻衣不好看,穿上像是披麻戴孝。”
“你不说要给我收尸,穿那个白色麻衣应景。”
流盏不以为然:“谁说的,我的家乡相传,人本来就诞生于虚无,死亡不过是荣归故里,人们欢笑相送,纪念一段生的旅途结束。”
老季脸上浮现向往神色:“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
“连绵青山,山脚是一个小城镇,镇上居民和善,老季你若去,他们定会拉着你画画,山腰是我家,你来生若是经过了,别忘了去做客。”
“如此说来,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说着,老季又俯下身去,他伸出苍老如枯树皮的手,一寸一寸抚过刚刚所作之画,似有不解,又不求甚解:“这登天之路在哪啊?”他眼睛困惑而又透着某种坚定的光,还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子。
几日前,流盏与老季说过的那幅上古升仙图,简直是无视伦理纲常,无视尊卑贵贱,将上古真正的神明置之不顾,将无名之辈绘于图上,于常人眼中简直是胡闹之至。
可老季却毫无犹豫的接了流盏的委托,流盏那日将她想要的图一寸一寸解说,将图上之人的故事一个一个叙述,那图上有人明明胆小如鼠,为了信守诺言,独闯万丈深渊,被吓成疾,不曾退缩,有至交好友,为保全对方性命,两人子夜写信给对方托孤,破晓之时,却不知对方同自己一样,上了战场,只可惜世上多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也有人痴迷于成仙之术,广开自家粮仓,但行好事,从不问前程……
流盏那日说了很多人,都是一些平平常常的人,性子上带着各种人类的缺点,实在称不上完美,但是也有可爱之处,更有可歌可泣之处,那日听流盏说完,老季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少年离家,为画一辈子浪荡,老季觉得自己从来没为这世间做过什么,而画上之人,是世间无数人的缩影,有懦弱无能之辈、也有匹夫之勇之人、有人心怀天下、有人盼望倦鸟归巢,是画上人,也是天下人。
季老希望在自己生命结束之际,画这样一副上古升仙图,画尽天下百态。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