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天已是全黑了,银色的月亮船虽然泄下了银光纱幕,但那浅浅淡淡的银光却是不敌这人间的烛火温暖光亮。
金陵书院,三层的藏书楼也是笼罩在这温暖光亮的烛火之中,书院里的先生、学生们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一个个都保持着安静,就是交头接耳的说话议论,也是刻意压低声音咬耳朵了。
自然,张进和方志远说话,自然也是各自压低了声音的,他们一边说着一些悄悄话,一边打扫着书架,记着书架上摆放的各类书籍的大概位子,倒也不慌不忙。
忽的,那方志远扭了扭头,环顾了一下周围,估摸了一下时间,就小声道:“天全黑了,师兄,这时候卫书卫兄他们应该都回舍寝了吧?”
听问,张进也是看了看二楼的烛火,估摸了时间,就点头应道:“嗯!可能是回去了吧,挺晚的了!”
方志远感慨笑叹道:“唉!师兄,还是人家富贵公子哥儿好,至少到哪里都不缺钱花,就是一起进了书院读书,我们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闻言,张进不由失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就玩笑问道:“怎么,羡慕了?恨不得自己也出生在富贵人家,当一个富贵公子哥儿了?”
方志远却是默然一瞬,居然不曾否认,而只是笑叹道:“羡慕有什么用,都是各人的命罢了!我还羡慕师兄呢,羡慕朱元旦呢,但又如何?我还是方志远了,是个农家子!”
张进听了这话,却是蹙了蹙眉头,侧身看了看他,摇头失笑道:“羡慕我做什么?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和你一样了,一起吃一起住的,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至于羡慕元旦,那就更不必了,元旦那样的地主家的庶长子,可也可怜!”
但方志远抿了抿嘴,摇了摇头道:“师兄,你不懂!再怎样,你和朱元旦总比我强了!”
张进默然,其实他心里知道方志远说的是什么意思,农家子的不容易,他上辈子就明白了,因为上辈子高中、大学同学里就有不少农村的,他们或自卑,或虚荣,或坚韧,或沉默寡言,默默承受一切等等,形形色色的都有,看起来就和城里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虽然都说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城里人乡下人都一样了,但周围环境不同,物质条件不同,各种各样的不同,确实是造成了人的性格不同了,城里人的孩子看着就干净大方,可乡下的孩子就腼腆害羞了许多,这种腼腆害羞难道就不是一种物质环境造成的自卑吗?特别是把他们放在一起去比较的话,那就更明显了,如此也就难怪上辈子农村都往城市里挤了。
上辈子的农村孩子和城里的孩子都有那么大差距了,更别说这古代了,尤其是方志远还来到了这繁华的金陵城,初步见识到了这里富贵公子哥儿们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心里要是真的没有一点想法,那就真够迟钝不聪明了。
毕竟,是人都向往着好生活嘛,方志远自然也一样,只可惜他的农家子出身,和班上的同窗同学一比,那真是天上云地下泥了,也难怪方志远忽的向张进发起牢骚来了。
而张进听了这牢骚,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因为有时候他也羡慕那些出生就是官二代,富二代啊,那些人出生就是来享福的,哪像他们呀,还要自己吃苦奋斗了,而且就是吃苦奋斗,也不一定就能出头,更有可能也不过是苦苦挣扎一番,结果却是一场空了,如此怎能不羡慕那些出生就享福的人呢?
方志远半晌没听见张进说话,他自己则又是继续道:“说实在的,师兄,这两天,我其实是很看不惯一些人了,但心里一直忍着,不好发作了!”
张进听的蹙眉,不由问道:“哦?是谁惹着你了?还是谁欺凌了你?这不应该啊,这两天在书院,我们一直都一起啊,没见谁欺凌谁啊?”
方志远又是紧抿了嘴,沉声道:“师兄,不是谁欺凌了我,也没谁惹着我了,就是我一开始有点不适应这书院的人和事!”
“是吗?”张进眨了眨眼,沉吟一瞬,笑着追问道,“怎么不适应了?这书院的生活还好吧?我们以前在石门县读书也差不多了,不仅要早读,还要晚习呢,比这书院还辛苦一些!”
方志远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书院不好了,是书院的一些人不那么好相处了!”
张进失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觉得还好吧,除了那位许老先生,其他先生还都和蔼,学生们也都差不多挺和睦的,并不怎么难相处了!”
可方志远听了这话,却是皱紧了眉头,语气不同意道:“书院的先生们还就罢了,院长、温先生、陈先生他们都好了,就是许老先生、周先生,除了为人古板严肃了一些,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我主要是觉得这书院里的学生不怎么好相处了!师兄,你不觉得,不觉得这书院里的学生看着是挺和睦的,一个个都是笑脸相迎的,但其实就是觉得不怎么让人感到亲近吗?远不如我们以前在石门县时,和董元礼、冯其、周川他们那样亲近了,当然,卫书卫兄和蒋伦蒋兄除外,他们二人我还是觉得亲近了,至于其余人。”
方志远摇了摇头,却是不说话了,这显而易见,他是觉得这书院里的同窗同学都有些虚假客套了,那脸上再热情的笑容都让他没法感到亲近,融入其中了。
闻言,张进就是怔了怔,这时好似他才明白方志远到底想要说什么了,不只是发牢骚那么简单了,更多的是不适应这种虚假客套的交际,这一点倒是张进之前没想到的,不过想想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像方志远这样外地小县来的少年郎,忽然就进了大城市的贵族班里,面对那些富家公子哥儿的虚假客套交际,不适应是理所当然的了。
别说方志远了,就是张进,上辈子刚大学毕业进公司上班的时候,面对上司同事的一些客套交际,他有时候也不适应了,毕竟大学里的气氛和社会上的氛围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了,而这石门县的氛围和金陵城的氛围其实也是不一样的了。
晚上八点多,天已是全黑了,银色的月亮船虽然泄下了银光纱幕,但那浅浅淡淡的银光却是不敌这人间的烛火温暖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