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时节的晨风,虽说已在转暖,但融冰带来的气息,使得这晨风依旧透着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彻寒。
尤其在大冥的北方,这北平城已然接近那极北冻地,刮来的寒风便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而这地界已经战乱四年之久,群雄并起、战事频发实可谓生灵涂炭,那没了居所的流荒难民多不胜数,在这乱世里得以苟活便已是万幸、但得家当早已被官兵抑或劫匪抢得一干二净,俨然到了饥无可食的地步,更罔论有何避寒的厚衣物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历万二年的寒冬里偏偏下了三场大雪,冻死的人不知几何。但这人本就是最为奇妙之物,如此天灾乱世之下,犹自还有无数人活了下来,寻个地穴、树洞便自熬过寒冬,待得立春,天下转暖来,便如一窝蜂般涌现出来,一批一批俱有万数,如若饿狼、飞蝗过境,扫荡着这乱世里能吃的东西,更是簇拥着涌入到各大城镇讨食、避荒去了。
据说叛乱炎军的大头目呼炎正在这前线的北平城中,亲临坐镇征战,是以前来北平城乞食、逃荒的难民,更是何其之多。
只因这呼炎起兵,并非为图做匪,祸乱天下得其快活便罢。他却是心有大志向,欲图谋国夺取天下,这颁布的军令便自日益严谨,也日渐晓得了民心之重,正在大发恩慈布施粥济,企图网罗民心所向,是以到得北平城去,总也能混口饭吃。
秉着这般心思,诸多藏于荒野躲避战乱的难民便自闻风而动,朝那北平城蜂拥而去,每日入城者岂止万数。
虽说北平城是方圆十万里内最大的城郭,但其内也只能容纳百万人数,其中原住的便有七八十万,于是不足一月,这北平城内便挤满了难民,更连城郊亦有满山遍野之势,人是越聚越多,仿佛永无休止一般。
但得立春气候多变,没个御寒的衣物遮体,也无那老酒暖身,更连食物也日益匮乏,有上顿没下顿的,若是遇得雪夜、雨天,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不可计数。
如许多人聚在一处,又是多灾多难的年月,许多人已是刁然一身,若是死了也无人费力气去填埋,任由尸骨烂在这城外。如此时日久了,北平城方圆十数里俱是散发出各种掩鼻难阻的恶臭,那挣扎活着的,也像是行尸走肉,恍若人间地狱。
朱厌十三扮作枯老难民,日夜兼程赶到这北平城下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凄凉景象。
他自幼便学的易容、潜行等诸多手段,来之前刻意少食饿腹,而今已然面黄肌瘦,似是将要入土的模样。这衣物也是精心打扮,布衣以树枝、荆棘拉扯褴褛,唯有怀里包裹像是一位难民仅剩下的可怜行囊,便是细细打量,也毫无破绽。
装扮如此上心,其余事情更不需提,他此行除了历万帝朱言钧知道,便再未告知过任意一人。朱言钧本欲调动锦衣卫人马供其差遣、调动,但朱厌十三生怕其中也有炎军的细作,因此走漏消息,便毅然拒绝,依旧独自悄然前往,如此自是志在必得。
他虽是前来行刺,但到得北平城反倒不慌不忙,兀自好似真将自家当做了一个枯老难民,安然混在城外难民之中,如若周遭难民一般混着日头。
这倒并非他心志气不坚,而是待他来到时,这北平城已然限入了。
毕竟呼炎起兵前仅有关外十三城,用以养活十万精兵便已是入不敷出,虽说近三年来又夺了关东三省,但而今仍在苦战,收来的赋税用以抚恤军士,招揽贤良才士便剩不下许多。根基如此浅薄,他说出布施粥济的话,自是底气不足,一日一次施粥与十万人已是勉强,但城外汇聚的难民实在多得出乎呼炎的意料,这便只得尴尬行起了限入令。
好在难民死得快,哪怕城里的十万数难民每日得以一碗粥饱腹,但这般一小碗粥,养活个十岁孩童亦是艰难,成年者更是不够。每日因为夺食引起厮杀斗骂,闹死的几近千数,饿死的又是千余数,待得这些个尸身拉出城去埋了,自是又空出许多空位,让城外的难民也有了念想,翘首以盼。
常言道乱世无良心,这世道自家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谁也无心思再无可怜旁人的死活,人性凉薄本就如此。
朱厌十三与其余难民“拼命”争斗了好几番,总算争来一个离城门极近的位子,在他前方仅有五六千人,未等排过三五日,便自放他入了城去。
入城时有炎军在城口盘查,本是监查朝廷耳目的关卡,但这些个军士本就是悍匪拉帮做起的官兵,饶是呼炎治军渐严,也难改这些个军士的凶戾与贪婪本性,于是盘查说是盘查,不过是剥夺入城难民们最后一点儿油水的关卡。
朱厌十三那毕生修养的宝刀便在怀中包裹内,外面看着这包裹里有些物件,是以才入城便被无数双恶狼般的眼神狠狠盯了过去,一位最为强横的炎军军士更是立马越众而出,蛮横探手便要抢夺。
“老家伙!这里头装的什么?给我交出来!”
这军士颇为凶悍,似是练过些武艺,亦杀过许多人,身上透出凶煞戾气,力道自也极是强横。朱厌十三目光惊慌,却死死抱住包裹不松手,拼命争得老脸涨红,急忙仓惶高喊道:“这是……这是老朽家传的宝刀!是要献与大王的!不……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