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再一次回忆起,在迷雾中那些赤红色的密集眼球对视时的感觉,仿佛灵魂都被撕破,精神恍惚到快要从肉体抽离。这些来自异世界的生物庞大而恐怖,已经到了一种让人即便看一眼都能陷入疯狂的程度。人类脆弱的灵魂无法承受它们可怖的压迫。唐柔握住阿瑟兰的手,眼里只有一片深重的墨绿色。某种意义上,这只可怕的巨大生物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神。赋予人类远超这个种族应有的力量,制造迷雾和大雨,带来可怖的怪物。唐柔和阿瑟兰降低存在感,悄悄退到最深处,沿着墙壁往楼梯方向走。围守在二楼楼梯口的保安因为突如其来的骚乱已经消失。整个大厅乱作一团,推搡和打闹声此起彼伏,伴随而来的还有刺耳的诅咒声。刚来到楼梯门口,有人被撞到,砰的一声摔在扶手上,疯狂地说着诅咒,两片黑色的嘴唇上下开合,吐出来的全都是阴暗邪恶淬着毒液的句子。说着说着,那人停顿几秒。看向墙角,眯起眼睛,走近了。“什么人在那里,快给我……”话音戛然而止,黑暗中伸出另一只手。那是一双一看就属于女性的手,纤细白皙,指腹透着浅淡的粉。比寻常人更白一些。这双漂亮的手让男人没有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下一秒,他就被这双看似柔软的手迅速卸掉了下巴,惊恐得瞪大了眼睛,捂住自己难以闭合的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抱歉。”
黑发女性从黑暗中走出,声音温柔清晰。“你嘴唇的颜色会让我感到不安。”
所以就直接卸了?!男人愤怒至极,鼻孔微微翕动,却听女性真诚地提醒,“既然说不出话,我建议你好好藏起来,不然别人看到你嘴唇的颜色,会来主动攻击你。”
这是什么话?男人欲哭无泪,气到发疯。身后刺耳的诅咒,让他感到恐惧,嘴巴因为无法闭合甚至流出了涎水。他不得已瑟缩着肩膀藏到女性刚刚藏身的拐角处,紧张地瞄着外面的动静,从刚刚嚣张的气焰,变成了在内心咒骂不停,却又不敢暴露身形的可怜状态。终于上了二楼,走廊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没有保安,也没有驻守在这里的信徒。不像那个大牧师平常动不动就尾随着大批黑袍信徒的状态。唐柔和阿瑟兰一间间找过去,直到找到最后一间屋子,都没有发现喻清的身影。倏然,阿瑟兰看到了什么,声音透着不安。“柔,地上有这个,你看这是什么?”
唐柔抓上了她的手,借用她的视线,发现阿瑟兰手里中握着一只针管。注射柄上黏着一撮短毛,柔软光滑,像……兔耳上的。她翻找着口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只圆筒形针剂递过去,阿瑟兰上下检查,发现两只针剂一模一样。“喻清好像藏了个针管,给牧师注射了。”
唐柔却不这样认为。那些信徒都消失了,到底是喻清把针剂注射给了牧师,还是牧师把针剂注射到了他身体里?阿瑟兰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兔耳乐手一直想要帮助唐柔,那种心情很迫切。他想要在唐柔面前表现出保护者的一面,这是出自男性的自尊,可却忽视了事实力量上的悬殊。牧师用一双黑色的嘴唇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喻清又怎么可能与那些超脱人类物理法则的力量斗争。楼下的动静隐约传到了楼上,混乱不堪。阿瑟兰声音沉重,疑惑地说,“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这么多黑色嘴唇的人,难道他们都能是被’神’选中的人?这也太中二了吧……”唐柔也没想明白这一点。异种生物为什么要赋予人类这种力量?大概是因为知道,倏然获得庞大的能力,更容易产生罪恶吧?它们不喜欢人类,一如人类不喜欢蝼蚁。所以,赐予人类力量最合理的原因是它们可以受益。唐柔镇静下来,对阿瑟兰说,“我们去找余清,他可能有危险。”
可就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脑海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声音。模糊,朦胧,带着某种诡异的回响,仿佛从深渊里回荡而出,又像极了轻柔的呢喃。温柔的呼唤。唐柔下意识想回应这一句如薄雾一般迷茫的召唤,却在回答之前清醒了过来。转头问,“你刚刚喊我了吗?”
阿瑟拉摇头,“没有啊。”
唐柔表情沉了下去。在这座城市,除了阿瑟兰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喻清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唐柔又问,“那你刚刚有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了吗?”
阿瑟兰更加迷茫。“我们身边没有人,这里不就我们两个吗?”
看来这里不止有她们两个。下一瞬间,她又听到了那种召唤,这一次仿佛贴着耳边。阴冷的气流顺着窗户的缝隙透进来,让唐柔清醒地意识到是匍匐在建筑外的未知生物试图召唤她。如果回应了,会出现什么后果?唐柔不敢赌。她屏住呼吸,握上阿瑟兰的手,透过玻璃看到了张牙舞爪的树影,正随着窗外的风婆娑摇曳。悄悄地退到房间深处,贴着墙壁往楼梯移动。阿瑟兰跟着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楼下爆发出悚然的尖叫。一种腥臭湿咸的气息顺着楼道传了上来,仿佛有什么海中打捞出来的东西经过暴晒后腐烂,那种刺鼻又令人作呕的味道。阿瑟兰朝下看过去,下一秒松开了抓住栏杆的手。只见整个房间由下至上,像被烈火灼烧过的纸片,顷刻间变成扭曲怪异的黑褐色,浓稠的不明液体从墙壁上渗透出来,仿佛房间活了过来,又在短短的一瞬间迅速腐烂,从内至外透出黏腻腥臭的血腥味。楼下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俨然陷入了一场灾难。而阿瑟兰发现她的视线在变黑。窗户外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出现,遮天蔽日,顷刻间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使玻璃窗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漆黑。作为生物实验基地出来的研究员,她们在这惊悚逼人的片刻保持了最后的理智,脱掉鞋,弓下腰,躲避开墙上的粘稠不明物质,悄无声息踩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下去。楼道口有人跌坐着,正指着窗户瑟瑟发抖的惊呼,“那……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鲜红腥臭的肉块正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面拥挤进来,把整个玻璃窗的边框挤得摇摇欲坠,快要从墙壁上脱落。下一瞬,庞大的身影渐渐压低,转过身来。数十双没有眼睑的赤红色巨大眼球从窗外望进来。让人浑身乍寒,如坠冰窟,仿佛被深渊凝视。透过窗户望进来,仿佛巨人低头看笼子里的小蚂蚁。一瞬间,许多人的灵魂都在震颤,他们发出尖啸,癫狂又恍惚。有人大哭,有人大笑,他们拼命地攻击对方,或者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楼梯口的两个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脸皮,将脆弱的人类皮肤扯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鲜红的肉块不断从窗户的缝隙间挤入,像牙膏一样越堆越高,随后扭曲蜷缩着蠕动起来,顺着地板蛇一样爬行,卷住人们的脚踝,像缠住猎物的巨蟒。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精神污染。它们并不着急吞噬,也没有在人类身上留下致命伤害,像在玩游戏,又像逗弄小动物。房间里绝大多数人陷入疯狂,而剩下一部分清醒的人则是更惨,他们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色震住,陷入巨大的恐惧当中,浑身颤抖,快要崩溃。这是唐柔第一次近距离直面除生物基地抓捕的那些异种生物之外的,纯天然的海中异种,它们与生物基地里那些实验体不同,那些实验体们从胚卵开始便被人类打捞,即便生性再凶险血腥,一举一动间也染上了人的影子。是可控的,可以理解的,而眼前这种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生物,每一个行为都透着诡异,让唐柔无法猜测到它的动机。它像一个玩乐的孩子,用猩红的触手摆弄着人类,并不着急吞噬他们。密集又巨大的赤红色眼球来回咕噜噜地转动着,速度极快。阿瑟兰浑身僵硬,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唐柔意识到情况不妙,拽着她的手往下拉,用力拍了拍她的脸,“阿瑟兰,清醒一点。”
阿瑟兰讷讷回头,下一秒被唐柔捂住眼睛。“不要看。”
她们悄然退回到黑暗中藏在最里面的角落,那些猩红色的触手被拥挤的人群遮挡住。一时之间,没有深入到里面,唐柔打开酒柜,推着阿瑟兰的肩膀和她一起躲藏到酒柜后面。空气中满是刺鼻腥臭的味道。那些赤红色的血管状触手在人群中穿梭,渐渐地暴躁起来,它不停地翻弄人群,把他们当做没有生命的石子一样来回拨弄,许多人脆弱的脖颈,在它粗暴的动作中被折断,死的无声无息。而癫狂的人群已经看不见那些赤红色的触手了,他们做出了更多失去理智的、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酒吧里的人们不断攻击着彼此,有人举起椅子砸向同伴的头颅,还有人如野兽一般堆叠在一起疯狂的交。媾,像原始动物一样丑陋迫切。混乱又无序。衍生出更多罪恶的气息。唐柔藏匿在黑暗中,不让阿瑟兰睁眼。精神污染,所有人都被那些密集的眼球污染了精神。大家都疯了。当人们与那些赤红色的眼球对视上的一刹那,便全部陷入疯狂。这是一个没有理性的世界。鲜红色的眼球,如同俯瞰大地的审判者,冷眼旁观着这些精神受到污染的渺小蝼蚁。狭长猩红的血管翻找片刻,朝最深处探进去,唐柔几乎藏在黑暗里,阿瑟兰被她推到最里面,夹在冰柜与货架的缝隙间。伴随着猩红触手越来越焦急的找寻动作,唐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些触手,很有可能是在找她。在找幻境中与它对视的渺小人类。整建筑看起来像被吞没了一样,窗户透出赤红的颜色,落地玻璃外已经看不见正常的街道被红色的肉块物质包围了,像掉进了某个巨大生物的胃袋里。腥臭的气息淹没了人群中激涌而出的恶意,他们身上的气息被掩盖住,被吞噬掉,被像食物一样消耗。月,恐怕无法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