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国相的脸暗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脸去,凝望着泛起阵阵涟漪的池水。赵榛一时默然,神情尴尬,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
“公子说的也是,”朴国相收回了目光,却依旧没有看赵榛,而是盯着石桌上一只爬动的黑蚂蚁,“这事本就与公子无关,硬要把你牵扯进来,确是无礼,是老朽的不是。何况这儿女大事,不是儿戏,就随便这么一说,岂非荒唐?”
“国相,非是在下不识抬举,”赵榛愈发窘迫,“在下身不由己,一无长物,自顾尚且不及,实在无力无心”
朴国相脸色一喜,扭过脸,望向赵榛:“只要公子允了亲事,其余都由老朽安排,不劳公子一丝一毫。”
“国相,在下并非此意”赵榛不知如何说才好。
“公子和长公主成了亲,高丽国可派兵助你去北国”
“国相,在下非是担心这些,实在是把长公主当做妹妹,别无他想”
“都是我那逆子不成器啊!”朴国相神色黯然,长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哎”他拿起木棍,拄在地上,扭脸又看向池水。
一条红鱼忽地跃出水面。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那涟漪猛地动荡起来,满池的睡莲随波起伏,露出一道道粼粼的水面。
朴国相盯着池水,久久不语。木雕石塑一样,又像已然昏睡过去。满头的白发,骤然望去,似是落了一场雪。
赵榛低下头,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何种滋味。他看着朴国相,恍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又一阵难过。
满天风雪,道路泥泞,衣衫破碎,呼号声遍野。那惨景,时常在梦里出现。
若是玲珑不能继承王位,王叔便自然成为国主。那么王后和玲珑将去向何处,是不是会如自己的父母姐妹一样流落无着?还有朴国相,他的结局又会如何。
想到此处,赵榛的心中忽然一阵阵惊悸,额头上也冒出汗来,不由攥紧了拳头。
木叶的清香带着水气悠然散开。赵榛的心头,似有几十只猫爪在抓挠;又像是缠了一团乱麻,扯也扯不开。
风吹着树叶,微微在动。庭院安静,连阳光也静悄悄的。
朴国相站了起来,神色凄然无助。他扶着木棍的手抖动着,他看了看赵榛,歉然说道:“公子莫怪,都是老朽太唐突了”
“一切看天意,半点由不得人”朴国相用木棍点着地,一点一点向门口挪过去,佝偻的肩膀,似负了千斤的重担。“国相”赵榛赶忙上前,搀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不必了,”朴国相将赵榛的手轻轻推开,“这路,只能自己走”
赵榛木然。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朴国相的背影模糊起来。
“国相!”就在朴国相的背影将要消失的刹那,赵榛突然喊了一声。
朴国相身子一震,猛然回过头来,惊疑地看向赵榛。他的白发在风中乱抖,面颊上竟是道道泪痕。
“国相,”赵榛冲了上去,一字一句说道,“我,我答应你便是了”
几只鸟从头顶飞过,几道暗影在两人身上掠过。
“公子”朴国相的嘴唇哆嗦着,眼中老泪横流。
静谧的春夜,室内红烛昏沉。
玲珑两手扶膝,端坐在床沿上,头上还蒙着大红的盖头。
离床四五步远,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一根蜡烛,已烧去大半,烛泪凝固成一簇簇。赵榛一身红衣,花团锦簇,盯着眼前的红烛,神色穆然。
烛光闪闪烁烁,赵榛的心中也飘忽不定。他感觉像做了一场梦,而此刻仍是身在梦中。
一切都是依照宋国的习俗。这红衣,这盖头,这红烛,熟悉又陌生。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饮食男女,洞房花烛夜最令人心驰向往。
赵榛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时刻。而这个时刻真的到来时,床上坐着的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女子。他一阵心慌,像是跌入了黑沉沉的荒郊野地。
玲珑悄无声息。隔了厚厚的盖头,看不见她的脸。燃烧声嘶嘶如蛇吐信,蜡烛正一点点矮下去。
赵榛坐在椅子上,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酒意昏沉,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