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逼近他,“我便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臣,你若是看不惯,你去跟小白说,让他立刻杀了我以正朝堂风纪,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齐国在襄公统治荒诞之下还能存留这么久,不是齐国原本就根基深厚经得起这么折腾,而是因为襄公虽然荒诞,却也知道强力镇、压。齐国现在外忧内患,不是你靠德行出众就可以扭转这样糟糕的局面。你在内治理也就算了,少不得有人要做些道德楷模什么的。对外若是还这样仁义礼智满口,旁人不是觉得你仁义,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齐国的实力还剩下多少你不是不知道,两代折腾下来,说着好听还是一个大国,我告诉你,如果鲁国看清了现在的局面,强势攻打过来,齐国能有几分胜算,光是粮草供应就早输了。何况公子纠现在还在鲁国,颐师兄迟早还是要帮他复位的,到时候又是一阵内乱,齐国不是衰败,就等着灭国吧!”
“你不要总以为自己有理了,你不是对外嗜杀,对内也是一样。我劝你还是尽快收手的好,不要再生灵涂炭了,你知不知道外头的言官是怎么说你的,你若是再不收敛,你迟早是要离开小白。”
“那就各凭本事吧!”
他抓住我的胳膊,“玄儿,你醒醒吧,我对你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因为姒的缘故和你斗气,你的面具已经松动了,你的戾气已经渐渐吞噬了你的理智,你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我回过头来,“疯言疯语!”
“我没有骗你,”他狠狠把我拉到梳妆台前面,“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睛,从前的你眼睛仿佛一汪古潭,如今呢?那天你带兵到内宫去剿杀内侍的时候,我便察觉出不对来了,那时候你的眼睛呈现出来的是血一般的红色,出手的状态比起从前都要狠毒百倍。”
我看着镜子中的我自己,转过头来,“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你真的知道吗?”我掐上他的脖子,“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怕?可是我觉得很好,我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可以牵制我的东西!”
“你干什么?玄儿,你疯啦!”煌师兄进账来的时候,看见我的样子,冲过来将我和巩师兄分开来,“你的戾气是越来越重了,连玄主的面具都没有办法抑制住你了吗?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突然大笑起来,“我从前吗?我从前是什么样子,懦弱,收你们摆布,被你们遗弃,自以为伟大的牺牲!你们早就知道我的前世,也知道我是一只魑魅,根本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可是你们一直把我蒙在鼓里。我从前还奇怪,为什么我的身形会与你们不同,为什么我必须戴着面具生活,为什么我会怕吃萱草这些东西,玄主说是因为我与你们不同,是一件值得所有人羡慕的事情。我也相信了,最后证明了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的身形轻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重量,除了这一身的皮囊连心都没有,所以我甚至可以百毒不侵,可是偏偏不能使用那些最普通的草药,只是因为我的躯体是通过特殊的处理方法才能保留下来不致腐烂。而我的脸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既然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你们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选择将我存留下来!本来就是魑魅不是吗?本来就是邪恶的存在,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好人,杀尽天下该杀与不该杀之人才是我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啪”的一声,连同我都震惊了,我转头看向煌师兄,那一个耳光响亮,也是我有生以来所受的第一个耳光。
“你疯了,当初玄主费尽心思让你活过来,难道就是要看你今天这个样子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反生是多少艰难,他失败了整整六十次,每一次都几乎是要了他的命,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了,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他重新给你起名玄,是用了寒玄最尊贵的字眼,他对你的期待那么深,你为什么看不到?魑魅又如何,能活着就不错了!”我看见煌师兄的眼眶中潸然出涕,他走近我,扶正我的面具,“这个面具和玄主的那一个其实都是为了你准备的,你要好好戴着,想想他曾经为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辜负他对你的心意。你手上存了那么多人的血,刺激了你戾气强盛,甚至连你的面具都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了,在你被戾气完全控制之前,我会想办法的,公子纠的事情也好,小白的事情也好,你暂时还是不要插手了,对于你自身不利。”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似乎渐渐变回了从前我认识的样子,虽然我并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我究竟有什么样的改变。
煌师兄轻轻抚着我的脸颊,“还疼吗?”
我垂着眼帘,“我眼睛变色的时候,是不是很恐怖?”
“没有。”
我突然抱住煌师兄,“我觉得我好像快要死了,师兄!”
虽然我答应暂时放权,但并不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巩师兄尽管不赞成我的做法,但是这件事情还是顺了我的意思,同鲁君谈判的时候,将公子纠的结局也给定了下来。晚上晚宴的时候,巩师兄便叫我出席去见见鲁君。
这情景似曾相识,和当年玄主带着我同灼原谈判的情景倒是一致。我是和煌师兄坐在一张席上,他总是很担心我的情况,怕戾气再冲出来叫我失了分寸。我看着他,“师兄不要草木皆兵了,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我从前也没有发现我的戾气竟然这样重了,那戾气是一点点渗透出来的,不是说发作就发作的。”
他盯着我的面具看了很久,“按理说,若是戾气会渗透出来面具也应该有些裂缝什么的,只是似乎一直都看不大出来。”
“我整日戴着它我都没有什么察觉,这东西打造并非凡物,恐怕也不能按常理去推断他。”
煌师兄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也对。”
酒席上,鲁君眼神有意无意不断看向我的方向,连心不在焉的煌师兄都留意到了,忍不住问我,“他该不是认出你来吧!”
我笑,“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死人复活这种事情的。他顶多是觉得我和贞慎夫人极为相似罢了。”
果然,巩师兄开口,“鲁君似乎认识舍妹?”
鲁君有些尴尬,“只是觉得令妹与孤的贞慎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罢了。”
“是吗?玄儿!”他的模样真的只是呼唤自己得意的小妹一样,这个情景却是久违了,“来,见过鲁国国君。”
我行了一个礼,眼神扫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震惊和伤痛还有一种质疑,我看了巩师兄一眼,天真道,“没想到鲁国居然还有国君,我只听说过鲁国有一个管仲。”
巩师兄低声斥道,“鲁君面前说话也这样放肆,每一点分寸!”
鲁君伸手,“无妨,你且说说看,这鲁国为什么就没有鲁君,你只听说有管仲和姜太后呢?”
“难道不是吗?从前我在齐国的时候就知道姜太后所说的话,鲁桓公就没有一句不听的,鲁桓公之后便是姜太后做主朝政,连国婚这种事情都是她一句话说了算,我们齐国的公主年幼,怎么说都还未到嫁娶的年纪,怎么就被太后做了主,接到鲁国去了呢?至于这管仲就更厉害了,从前我只知道他和哥哥是朋友,分别是要辅佐两位齐国的公子的,可是这管仲怎么就成了鲁国的臣子,杞鲁联军攻打莒国的差事都落到他的身上了,难不成这鲁国连个像样的将帅都没有了,沦落到要使用一个外臣。更奇怪的是,杞鲁联军这样强势,居然最后不仅连莒国的土地丝毫都没有沾到,还连累全军覆灭,他倒是厉害,一个人跑了出来。按理说这样的人,怎么还配做人臣,连活着都不配了,居然还能在鲁国做大夫一职。比起这些人来,君上你的名声真是不值一提了。何况亡国之君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又何必可以去听呢!”
“亡国之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鲁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致。
“鲁国是周公之后,以礼乐立国,如今有此二人作为榜样,鲁国的礼乐仁义已经毁于一旦,不知道君上以为您还能以什么来立国、治国以保国呢?周公以礼立国,一旦礼乐崩坏,国不成国,民不成民,那么鲁国将何存焉?”
巩师兄打断了我的话,“如此疯癫之话亏你也说的出口,一个女子妄议朝政,礼乐崩坏当从你开始,回去坐好。再敢把这些话述之于口,便不必再出来了。”
我轻哼,他转身向鲁君请罪,“舍妹行为无状,还请鲁君不要怪罪,臣会带回去好好教导的。”
鲁君摆手,笑笑,“无妨,逆耳之言于孤无害,不必这样较真。”他转向我,“孤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胆识,很有你兄长的风范。你刚刚说的话在孤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遇上别的君主,未必能容得下你的张扬。”
他这是在给我台阶下,偏偏我不想要领情,“若是听不得逆耳之言的君主,根本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他自己在天下人面前表现了他的心虚,我有什么可心虚可惧怕的?”
他大笑,“卿说的有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卿家认为孤这样的君主能不能让你择而事呢?”
我答,“会择却不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