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渔这才看到陆承骁编的那双布鞋的模样,上好的白绸撕作匀匀的条,鞋底编得平整细密,只是免不了有布条细碎的边须露出来,瞧着并不算美观。因是布料有限的缘故,鞋面只几根带子固定,这鞋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要护着她脚底不伤着。
这是柳渔两辈子见过的最简陋的一双鞋,然而手捧着它,柳渔心中却不知为何,似是被什么轻触了一下。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像手捧一颗赤子真心,只觉得这世间任何镶珠嵌宝的好物也不及这一双鞋来得珍贵。
陆承骁见她定定捧着鞋看,有些赧然,别开眼让柳渔试试看。
“嗯。”柳渔应声,微侧过身把那布鞋套在脚上,大小拿捏得也差不离,只把几根系带系好,就是极贴脚的,裙子理好,也没人能看到她的鞋面遮不住罗袜。
柳渔站起走了几步,脸上漾出几分笑意来:“很合适,多谢。”
陆承骁忙摇头,“举手之劳,不需言谢。”
只是见着柳渔面上的笑,他自己也抑不住眉间眼角全盛满了笑意。
只是这笑意停得短暂,衣裳烘好,鞋子也有了,这便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陆承骁深知,那句话再不问,后边很难再找到这般合适的机会。
“柳……柳姑娘。”他走近一步,望着她道:“我先前求娶,是认真的,你,还没回答,可愿意?”
自渝水河上岸,柳渔等了一路,也再未见他重提,她只道是这话今日便略过了,不想是这时候提了起来。
心动吗?
柳渔抬眸看陆承骁,少年目光灼灼望着她,眼神坚毅,满腔的赤诚都在一双眸子中。
今夜之前,柳渔或许会因能多一条救命的绳索而心动,今夜此时,柳渔却知道,心里有些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渝水河中濒临死亡时他将她托起,告诉她别怕,我带你上岸;碎石滩上他告一声得罪将她拦腰抱起;山神庙前他脱了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拢好;燃好篝火却把自己隔在衣帘之外;撕了自己的衣裳替她编一双许是只能穿这么一回的布鞋。
谨守着礼教的分寸,又细心到把她的一星点难处都放在心上。
一个曾沦落进风尘里的人得到尊重,一个从不曾被善待过一天的人被如珠似宝的珍视。
这对过去十七载的柳渔而言,是到死也没能够到的奢侈品。
然而这些,如今都被眼前的少年奉到了眼前。
柳渔的心不是铜浇铁铸,亦是血肉长成,也会……难抑心动。
可正因心动了,这一声愿意要说出口,却愈是变得格外艰难起来。
她这一瞬的沉默,让陆承骁分外难挨,他脚步微动,又顿住,望着柳渔殷切地许诺:“你信我,你想要好的生活,我给你好的生活,我会努力,以后必然比现在的日子还好,一定不让你因今日的决定感到后悔。”
柳渔眼里的光,却在这时缓缓黯了下去,像一颗才腾起的星,又坠落下去、渐渐泯灭了光芒。
她神情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复杂,牵唇笑了笑,那笑却极浅,只上弯了一瞬便又落下了。
陆承骁愣了愣,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柳渔却没由他多想,抬眸问他:“陆公子可知陈太太为何不愿意陈昇娶我?”
陆承骁虽不知她这时候为什么问起这个,还是点了点头:“大概知道,门户之见,应当是想要替陈昇找一个出身更好些的姑娘为妻。”
柳渔见他明白,反问:“那陆公子呢?令尊与令堂就不想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吗?”
陆承骁听到这话,神色却是一松:“姑娘对我家还不大了解,我少时家中并不富裕,爹娘开明,并没那许多讲究。长嫂是我外祖村里的一个姑娘,大哥去外祖家时遇见,自己相中的,家中也只是寻常,爹娘作主替他聘下了。”
“二嫂娘家是县里开粮油铺子的,镇里人约莫都道是我家去县里开了个铺子,所以爹娘替二哥择媳的条件也高了,实则不然,二嫂亦是我二哥自己看中,央了爹娘去下的聘。”
他笑望着柳渔,眼里都是熠熠的光:“我大哥二哥娶的都是自己心仪之人,到了我这里,自然也是一样的,我心悦姑娘,家父家母自然也会支持、尊重我的选择。”
柳渔看着陆承骁,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是出奇的准,还记得初见时就觉得他君子如玉,那时只是第一印象,而今再看,是真真品性如良玉一般的少年。
赤诚、干净、温暖,仿佛通身都蕴着美玉的光辉。
柳渔太清楚陆承骁此时的求娶若是能成,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不用与柳家几房人斗智斗勇、与虎谋皮,意味着她除了李家和逃跑那两条路,还有一条更光明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