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上,两拜凤驾,其中滋味未待细品,便听皇后的话音自屏风后传了出来,“置面屏风杵在面前做什么?是本宫见不得人,还是淮州文武之中有见不得人之辈?”
这话没指名道姓,却叫何初心面红耳赤,一干叛党纷纷避视。
小安子眉开眼笑,仿佛早知如此,忙命宫人把屏风移来了后头。
屏风一挪开,暮青便道:“淮州刺史刘振!”
“微臣在!”
“本宫来迟,叫你府中妇孺受惊了。刺史府后宅已遭血洗,且先将你的家眷安置于州衙西厅之内,待后宅洒扫出来之后再让他们回去,你意下如何?”
“啊?”刘振受宠若惊,他身为一州刺史,僚属之中出了众多叛党,而他又未能及时化解今日之变,险些丢失州权,酿成危及帝位的大祸,若非皇后及时来到,后果不堪设想!他还以为治州不力之罪是逃不过的,却没想到皇后头一句话竟是安置妇孺,不由大为感动,“微臣听凭娘娘安排,谢娘娘体恤!”
暮青看了眼彩娥,彩娥会意,指了几个宫女到了周氏等人身边。
周氏差点儿进了鬼门关,而今未伤分毫,只是受了惊,有些狼狈。宫女扶她起身之时,她两腿打颤,只听叮的一声,一物自她的衣裙上滚入了血泊中。周氏循声望去,见血泊里躺着把古怪的薄刀,柄长刃薄,寒锐逼人。
方才,她欲一死了之,正是此刀射来救了她。
周氏虽非武夫,不懂兵刃,但她听过市井传言,传闻英睿皇后擅使之兵刃乃是一套剖尸的刀具,她没见过剖尸刀,却看得出来此刀小巧,很适合女子防身制敌——莫非,方才救了她的人不是侍卫,而是皇后?!
周氏震惊之下抬头上望,只见皇后背衬凤屏,未束金袍,未簪凤钗,冬晨辉冷,映得宫屏金丝如缕,叫人一抬头,如见百鸟齐翔,万羽朝凤!
周氏心胆惧颤,慌忙低头,心中直道昨日不敢想皇后有假,今日才知何谓真假立见!想她自刎之时,人多混乱,皇后这刀出得千钧一发,慢分毫,偏寸许,她便可能没命,人言英睿皇后英武果敢,传言竟然丝毫不虚!
这时,宫女将幼子抱了过来,梅氏抱着孩子哭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叩谢皇后。
余氏最为狼狈,方才一个狂徒的脑袋在她面前被削成了两半,她被泼到,脸上尽是红黄之物,惊了心窍,见到宫女直往后缩,神态疯癫,“别碰我!别碰我!”
“娘!没事了!”刘二姑娘赶忙扶住她,小心翼翼地睃了眼上首。
却见皇后面色虽淡,但并无不耐之色,反倒问道:“本州医学博士何在?”
暮青识得官袍,那医学博士恰在刘振那拨人里,闻旨出列后,暮青道:“你跟去瞧瞧,她们刚刚受惊,你莫要近身,且先开个安神的方子,待人睡下了再号脉诊治。”
那官吏忙道:“微臣领旨。”
刘二姑娘受宠若惊,泪眼婆娑地拜谢凤恩,暮青淡然颔首,再未多言。
饶是如此,扶着娘亲退出公堂时,刘二姑娘依旧一步三回头,看看微服坐于上首的暮青,再看看凤袍加身的何初心,目光说不尽的复杂。
刘氏妇孺走后,暮青这才道:“平身吧。”
刘振和邱安率文武一齐谢恩,平身后列于左侧,御林卫将以许仲堂、吴长史为首的叛党押到右侧,月杀率神甲侍卫到上首护驾。
耐人寻味的是,何初心虽是由宫女搀着的,却搀到了右侧——叛党之列。
州臣们大为不解,帝后跟前儿的近侍宫人定然识得皇后的容貌,既然襄国侯府的孙小姐能假扮皇后,想来此事乃是圣意。虽不知圣上如此安排的用意,但何家此番理应是遵圣意行事才是,怎么也不该和叛党扯上干系吧?
众人一肚子的疑问,曲肃见刘振还不问个清楚,便急着要出列。
却在此时,暮青一改淡漠之色,执起惊堂木来往法桌之上重重一落!
啪!
声如炸雷,震得曲肃的脚尖儿往后一缩,一干州臣头皮都麻了麻。
“本宫昨日晌午方到淮阳,见仍有大量灾民聚在州城。淮州早有重建村镇之请,朝廷也早已核准,可水灾至今已过了三个月,受灾村镇仍未动工重建!一州大小官吏这么多人,竟对商户抬高工价盘剥仓司之举束手无策!朝廷拨了多少赈灾银给淮州?光米粮就调拨了三十万石!尔等却在灾后重建之事上迁延不决,眼看着这三十万石赈灾粮只够用三个月了!是不是要将国库的钱粮都耗在淮州这一次的水灾上,那被水冲淹的四百一十二村才能建好?!”
暮青声音寒厉,话中之意却叫州臣们心头一跳!
——皇后昨日晌午就到了州城,比仪仗还早!
——仅半日,重建村镇的事皇后就查了个清楚,连朝廷调拨的赈灾粮还够用多久都摸查清楚了!
曲肃听后刚要接话,刘振暗中将他拦住,出列禀道:“启奏皇后娘娘,这正是今早臣等所议之事,娘娘来了,臣等自该再禀一回,只是乱党突然起事,州衙之外定然还有同党,当务之急是否应先平叛,将军情八百里加急奏往朝中?”
众臣闻奏,纷纷附议。
暮青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州城之中有十万灾民流离失所,眼下已然入冬,晚一日重建村镇,灾民便要多挨一日饥冻。州衙之中出了如此多的叛党,你身为刺史,本就有失察之责,却因自己的过失而让治下的百姓久等,如此岂不有愧于民?陛下将淮州交给你,便是将淮州的百姓交给你,你想安定一方,需得先治民生,建久安之势,方能成长治之业。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若是好官,百姓拥戴,民心思定,外头那些叛党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谁敢妄动干戈,不必兴兵讨逆,百姓之怒便可平叛!”
“……”一番话说得众州臣哑然失色。
这番话听着耳熟,极像曲肃之论,可即便是曲肃这般直臣也不敢说“民为贵,社稷次之”、“百姓之怒可平叛”这样的妄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