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这年就算是到了头。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村口的柳树已吐出黄绿的小嫩芽。
算算日子,离开登州也快三个月了,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毕竟,不能让马扩他们等太久,误了时日。天暖风来,也正好行船渡海。想起远在北国的父母和家人,赵榛就心急火燎的,恨不得一步飞了去才好。
赵榛正待和阮小七商议何时动身,不想阮小七的老母突然生病。没过几天,竟然撒手人寰,撇下儿子,自先去了。
阮母年事已高,百病缠身,身子骨一直不硬朗。阮小七虽则心中早有准备,却仍是伤悲不已,一连几天吃不下饭去。
赵榛一时不好再急着回登州,这事就暂时耽搁了下来。等料理完阮母的丧事,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灵儿却一天天瘦下去,两只眼睛越发显得大了。她常常一个人闷坐在院子里发呆,忘了手中的活计。与赵榛的话也很少,差不多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年前的样子。
赵榛心中烦闷,且闲着无事,便去村后的山林中打些野物。萧若寒本是辽人,打猎自然是其所长,每每和赵榛一起上山,常常有意外的收获。山鸡啦,野兔啦,狍子啦,应有尽有。
离村子不远,有一个大湖。湖中芦苇密生,莲藕遍布,成了鱼虾的乐园。此时冬将尽而春未至,天气仍是寒冷,湖面上还漂浮着块块薄冰。
那日赵榛和萧若寒从后山打猎回来,正走到湖边,却见马三将船系在柳树上,手中提了几尾大活鱼,哼着渔歌走将上来: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
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
这分明是当年梁山泊好汉们唱的歌谣。
马三裤脚高高挽起,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笑意十足,见了赵榛不但没有躲闪,反倒迎了上来。他看见赵榛肩上背着的山鸡,笑道:“赵公子,好肥的山鸡啊!”
赵榛有些意外,忙答道:“马三,这么冷的天,你还去湖上打鱼啊!”
“是啊,是啊!”马三挠着头,将手中的鱼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俯下身将裤脚放下来。
赵榛见马三满脸喜气,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忍不住问道:“马三,你有啥喜事啊,这么高兴?”
马三脸红了,用手捏了捏鼻子,说道:“赵公子,不瞒你说,过几天我要办喜事娶媳妇了!”
赵榛笑起来,道:“这真是个大喜事,到时候一定要向你讨杯喜酒喝啊!”
马三一手提起石头上的鱼,看着赵榛,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最要紧的客人呐!”
赵榛不觉一愣,却听萧若寒问道:“马三哥,请不请我啊?”
“那还用说,要是姑娘肯来,当真是求之不得!”马三有些扭捏,伸腿用鞋底蹭了蹭裤脚上沾着的烂泥。
“那新娘子是哪个啊?”萧若寒很好奇。
“是灵儿啊!”马三一脸的幸福模样,“她答应过我,等赵公子回来,过了正月十五,她就和我办喜事。”
是灵儿!
赵榛的脑子“轰”地一声,全身像被雷击中,摇摇欲坠。马三和萧若寒后面说的什么话,他再也听不清了。
背上的山鸡一下子掉在地上。呆愣了片刻,赵榛猛然拔起腿,向着村子疯跑过去。
“赵公子,你跑什么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呐。。。。。。”身后传来马三的喊声。
风吹过湖岸,潇潇有声。赵榛却似没有听到,只顾疾奔。
夕阳衔山,暮色四合。远山近树,都笼罩在苍苍茫茫里。一群群归鸦,胡乱叫着从头顶飞过。
村口有一群孩童,正在互相追逐嬉闹着。赵榛心中一阵阵发痛,浑身忽觉无力,失魂落魄似的,陡然间像被掏空了什么。
院门半开,母鸡咯咯哒哒。院墙边的大树上,几只乌鸦立在树杈间,身子前后摇晃着,间或发出一两声“呱呱”的鸣叫。
灵儿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只瓷碗,碗中盛了半碗带壳的谷粒。她口中轻轻呼唤着,一把把将米洒在地上。那些鸡围在她脚边,扑扇着翅膀,争相抢食。
“灵儿!”赵榛一把推开院门,大声叫道。
灵儿一惊,抬头见是赵榛,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手拍打着胸口,微微喘息着,一边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干嘛这么大声,吓了人家一跳!”
“灵儿。。。。。。”赵榛上前,一把握住了灵儿的手腕。
灵儿一痛,嗔怪道:“你这是怎么啦?弄得人家这么痛!快些松开啊!”
“灵儿,马三说你要嫁给他,”赵榛却不放手,两眼通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说,这不是真的!”
赵榛紧盯着灵儿的脸:“马三骗人,是不是?你说,是不是?”赵榛的手不觉用力,灵儿痛的轻轻地叫了一声。
转瞬间,灵儿的脸变得苍白,大颗的泪珠滚了出来。她的手一松,瓷碗跌落在地,“嘭”的一声,谷粒撒得到处都是。那些鸡一阵哄叫,惊得四散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