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日生如今是“遇刺受惊”,所以避免了衙门的琐碎事务,内外公务都顺势让杨星王铄料理,这个局面让两方都暗中窃喜,王铄忙着查验佳梦关的账目细则,将身上的银两塞得钱粮房的上上下下眉开眼笑,而杨星却露面极少。
钱日生在房中将贴在脸上的伪装一一撕下,不停的揉搓着脸,风中微微摇曳的树影映在窗纸之上,马先慢慢走到他身边埋怨道:“你又撕下来干什么!”
钱日生皱着眉头说道:“捂的脸上痒死了。”说着挠的更起劲了。
“赶紧戴上!万一给人撞见怎么得了!”
钱日生无奈只得又将头套带上,将胡子慢慢粘贴好,又将额头的贴皮小心的抹服帖了。马先仔细看了看哧的一笑:“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钱日生却忧心的说道:“我总觉得那个姓杨的在盯着我。”他回忆着杨星针芒闪烁的眼神更加坐立不安:“他好像怀疑我了。”
马先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钤印他接连找了几次都一无所获,又怕把钱日生弄惊了,其实他最担心的是冯师爷,他此行的目的是和贺谨交接情报,朝中那个深层卧底的识别线索如今只有他知道,对方既然来截杀贺谨,自然不会放过自己。他背光坐着,双眼黯淡的如同古井一般,考虑的更加深远。
“那个人在东宫,和佳梦关有关系。”
这句临死前的交代太过简短,马先只知道东宫是太子府的简称,听字面上的意思,潜伏在大雍朝堂中的内鬼应该是太子府的人,光是这点推测就足够令他明白事情的轻重和对手的强大。
作为密参院的一线情报人员,他所隶属的西庚曹一般会负责一些诸如劫持、断后、暗杀、掩护这样的脏活累活,根本碰不到太高的层级。而这次任务是由礼宾司司正越级下派,密令他们前去西昌腹地接引一名投诚官员回大雍。
他们一行十人分成两拨人马,在贺谨的秘密安排下,分别乔装成商队和官员老婆的娘家人将官员及其家眷分别接出,然后在约定地点汇合。可刚出西昌不久他们便遭到了埋伏,对手分工明确、出手极准,一伙人负责牵制而另一伙人直奔官员所在的车辆,而且从头到尾没有一人说话,行动高效严谨绝非寻常匪寇行径,显然是“同行”所为!
作为唯一的活口,马先只得通过隐蔽渠道和贺谨秘密约定,在佳梦关交接,可就在交接的当晚,冯师爷一伙人却陡然出手,马先力斗三人死里逃生,但贺谨却被人灭口!连续两次遭遇伏击,让马先惊恐莫名,那个潜伏朝中的卧底职位之高简直超出自己的想象!
想到这里,他手放到腰间隔着腰带摸了摸荷包,不管冯师爷一伙人什么来历,他自己要先脱身才行!
朦胧的光透过窗纸将钱日生映的发亮,俨然一个沉思端坐的郡守:“现在我们被困在郡衙,四天后怎么办?”
马先嗯了一声,多一个字都不说,封城十日是个要命的事情,他猜测对方一定是想把自己困在这里等救援!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这个闷罐似的地方他已经憋不住了,要让这个“郡守”放自己出城才行!
真假郡守一案迟早要见光,他要赶在佳梦关事发之前能想办法直接见到密参院首座,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马先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过目前的境况,自己已经漏了行藏,佳梦关一旦案发,幕后的大人物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接引行动的泄密和贺谨之死都栽在自己头上。
别人都死了凭什么唯独自己还活着?贺谨和自己对接机密线索,如此隐蔽的事情,怎么会被人半道截杀?光这两条“巧合”自己就说不清楚!
风摇树影,晃得室内都影影绰绰,马先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通敌泄密、谋杀官员,这么大的罪名是要夷族的!
马先打了个冷战,脸色已变得青白不定,钱日生坐在对面声音低沉:“你见到了郡守被人截杀而且还和他们交过手,冯师爷是知道你这么个人的,你活着他就得死,这太危险了。”
马先心里又是一提,隐约中感觉钱日生好像在套自己话似的,可钱日生说的后半句的确在理,他和冯师爷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每次对视都电石火光一般,这种直觉心照不宣,肯定是不死不休了。
他又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钱日生变得很深沉而又镇定,每一个字都说到他的心坎上,他坐在那里真仿佛在郡守面前聆听训责似的一动不动。
“所以我们俩不能在一起,”后面紧跟着的话语更是让马先内心狂跳:“你要先出城。”
马先一愣,钱日生的话语一下子戳到他的心头所想,脸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但他毕竟是密参院谍探出身,面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用疑问的语气试探:“我先出城?这不大好吧。”
钱日生的脸在朦胧的光晕下半明半暗,语气干的像枯柴似的:“你是凭空多出来的人,万一给姓杨的查出蹊跷,我们谁都不好交代。”
他目光望向马先,竟然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只见鲜红的钤印赫然印在纸上,看的马先怦然心动。
“我给你张手令,你出城以后赶紧报官让上头派人来查,到时候把冯师爷那么一抓……”
说着钱日生五指成抓,意味深长的盯着马先:“人证物证俱在,尸体又在敛房,这案子一查清,咱们不就脱身了?”
马先一眼瞥见手令上的印章,这才明白钱日生的用意,原来是让自己请外援,他巴不得赶紧脱身,眼前送上门的机会不能错过,于是压着浑身的躁动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说完伸手就要去接,可刚要触碰手令,对方却略略往后一缩,马先翻眼瞥了一下钱日生,对方却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你走以后,我可能会死。”
钱日生慢慢站起身子,双手捧着手令仿佛捧着一个婴儿。
马先内心也是一声叹息,一个下贱仵作莫名其妙的就被卷到这种事情里,死鱼一般的蹦跶,不由得也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更加感同身受,心里默默想着:但凡有一线之明,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只能憋了句:“天无绝人之路。”眼睛却轻轻瞟了一眼钱日生的手,喉结一动咽了口口水。
钱日生低下头,语气中透着无奈:“你认识贺谨是吗?”
马先猛一抬头,只见眼前的“郡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着他:“当时郡守喊我去衙门,你就问我是‘哪个贺大人’;还让我‘去看看那个贺大人怎生模样’。”
今日的钱日生有些不同,双眼仿佛能看穿什么,他捏着手令说的斯条漫里:“说你是匪,你并不求财反而帮我杀人;可说你是官,现在只有冯师爷一人,你却并不着急告发,那你为什么要一路跟进来?”
钱日生仿佛自言自语,这几句分析吓得马先瞠目结舌,对眼前的“郡守”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怕。
“你认识贺谨,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