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木制的令签触体冰凉,激的他打了个寒颤,他停都不停,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开,握着伞都不打开,撒开步子一路往城门口狂奔而去。
刚才偷听到得言语让他惊恐万分,自己知道了假郡守得秘密,任谁都不可能留着活口!一路伴随着零星的犬吠,他浑然不问,眼前是直通城门的郡衙大道!他刻意绕开经过家门的那段路,左转右折,生怕有人跟着自己,终于,城门口近在眼前了。
不知道是奔跑过激还是这一晚太过惊悚,眼见终于捉到了命门,他心又开始不安的狂跳起来!他停下脚步,安抚着心绪,心里念着一切正常,然后摸了摸怀里的郡守令签,用力一吐气,走!
到了城门口,两边的芦篷一眼望去黑黢黢的,门卫应该都睡了。他刻意急促的敲门,里面立刻传来惊醒后的询问:“谁啊?”
他不搭话,从怀里抽出令签,握的紧紧的,趁着间隙把准备好的说辞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随后又是一阵敲,那门吱嘎一下打开,郝老六脸从漆黑的门洞里探了出来,正用力的眯着眼看着他:“你干嘛呢!大半夜的!”
往日唯唯诺诺的钱日生,此时却仿佛背负重大使命,声音压得低低,一脸神秘的扬了扬手中的令签:“郡守贺大人急令,我要出城赶赴柳州县办差,喏,”说完刻意大大咧咧的将令签一递。
郝老六这时已经醒了神,眼看着钱仵作认真焦急的表情,知道不是一般的事情,骂人的话立刻咽了下去,低头借着黯淡的星光看了看手里的令签,哦的一声,“你稍微等一下,”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钱日生孤零零的站在雨中,紧张的太阳穴都一涨一涨的,要不是怕被人看出来,此刻恨不得跟进屋,亲自拿钥匙开门。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里面刺啦刺啦的响,鞋子拖地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郝老六皱着眉头出来了,钱日生心一落,赶紧让步,只等对方开门了。
“钱仵作,不对吧,”那郝老六挠着头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钱日生一愣:“什么不对?”
那郝老六掂了掂手里的令签:“啧,这个……令签倒是不假,你也是衙门里的老人,也不假,只是——”
钱日生被这个拖音牢牢的吸住了,只听对方咂摸了一下嘴:“我刚才问了门头儿,他说当时赵公干的原话是一定要贺大人的手令。”郝老六把“手令”着重说了,随即看着钱日生。
钱日生眨巴眨巴眼睛,也有些发懵的问道:“这,这不就是吗?”
“哎呀,是亲手写的!盖了印的!”那郝老六一把把令签塞回钱日生手里,然后还特地解释了一下:“钱仵作,不是我们为难你哦,贺大人新官上任,听说不太好巴结,我们这里要是把你放了,明天两头一对,我们保不准就要吃瓜落。”
云层中隐隐的一亮,钱日生跟泥塑一样站在雨里,手令二字震得他脑子里都泛着回音……
郝老六看着钱日生的表情,原本他就脸色发青,大半夜的看着还泛着白,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真跟个僵尸似的。郝老六被盯得心里凉飕飕的,于是特地重复了一句:“真不是我们故意刁难,郡守既然有令,我们不可能拿你开涮的,说句不该说的,”他压着声音,悄悄的说道:“万一郡守故意放苍蝇,看看我们四城是不是真的照令办事,让你拿个令签试我们,我们哪里敢啊!你说是不是?”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万物岑寂在夜色中,只有起更的梆子,在远处暗夜的街头单调儿枯燥的响着,“空——空空”。
钱日生悠悠荡荡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迷迷蒙蒙,仿佛这一晚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心里更如荒草一般杂芜。瘦狗惊悚的面容历历在目:“日生哥,郡守……郡守是假的……”
电光一闪,假郡守阴狠的面容一下子窜了出来,正持刀扑向自己,钱日生心里一阵的噗噗狂跳;陡然又看见自己在摇风电闪间偷偷摸进二堂,更是心有余悸……他自己怎么出的衙门,走的是哪边的角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郝老六冷水一样的言语:
“一定要大人的手令!”
“哎呀!是亲手写的,盖了章的!”
……
他抬头看着黑沌沌的苍穹,脸上细雨蒙蒙,反而让他觉得丝丝凉凉的,死就死吧,他不禁想起瘦狗经常说的言语:
“咱们这是命,犟不得,人不能搬石头砸天吧。”
院内一片安静,他僵尸一般直愣愣的一步步的走着。陡然,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微微缓过神,才发现院子里今天特别的安静,他嘴里念叨着:”翠儿?”八哥没有一点声息,钱日生心一下子又是一提,焦急的又喊了一声:“翠儿!翠儿!”
他一把推开房门,一眼望去,里面虽然亮着灯,木柜衣橱都给翻过了,却空空如也。钱日生四下张望,终于在敞开的小柜上,看到了在笼子里蹦跶的八哥,他松了口气,原来昨夜里把八哥放在屋内了,可又觉得奇怪,怎么今天翠儿不叫了?
他楞着眉头一步步朝木柜上的八哥走去,那八哥扑棱棱的直扇翅膀,钱日生这才瞧见,鸟的嘴上竟然被人用棉线绑了起来!钱日生心里一阵阵的拱火,料想就是那逃犯干的,一想到那人的模样,就一阵的烦心,现在瘟神走了,他终于也算撂下了一桩事。
他伸手安抚着八哥的羽毛,小心翼翼的把鸟嘴上的棉线一圈圈绕了下来。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还是落下,钱日生无声的把八哥握在胸前慢慢的抚摸着,仿佛想得到一些安慰。
“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八哥突然开口,惊得钱日生撞了鬼似的,一把松了手,那八哥扑棱棱的飞到了柜子上,嘎嘎的叫着:“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钱日生仿佛被雷劈焦的枯树,干瞪着眼,陡然“啊——!”的一声大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头发,一下子跪倒在地。他疯了似地嚎啕大哭,双手紧紧抠着地上的砖缝,头不停的磕着地面发出墩墩的闷响,哭的撕心裂肺:“翠儿啊!翠儿啊!”
他发疯一般的捶地,惊得八哥又是扑棱棱的飞到桌上,啄着盘子里的残渣,又是几声:“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啊——!别说了,别说了,翠儿,别说了。”
钱日生头发散乱,双手不停的乱扯着,泪水鼻涕横流,哭的声音都含糊不清。这时候一声大喝在脑后响起:“你干嘛呢!”
钱日生跪在地上,肩膀不住的抽动,只是嚎哭,并不答话。那大汉站在钱日生身后多时,单刀在手,都准备往下砍了,只是被眼前钱日生的模样弄的有些发蒙,心里泛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