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这时候也正式统计出来,这一仗他们伤亡逾千,其中伤四百余人,有接近六百精锐兵卒或战死,或被赤山军俘虏,还损失六百余匹珍贵的战马。
赤山军对楚州军的战马没有什么感情,伤残战马也是就地宰杀,连同那些在战场上被杀死的马,割肉烹煮犒劳全军,剥皮鞘制革甲,以补军械不足。
深夜,数骑快马驰入溧阳城,亮出令谕:“殿下有令,着王大人、赵总管接到令谕之后速往大营参加军议!”
王文谦也不管他一把老弱骨头,等赵臻安排好防务之后,趁着拂晓熹微的晨光,在百余精锐扈骑的簇拥下,往静山庵方向驰去。
王文谦骑术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身子骨更无法跟每日打熬身体的武将相比。
一天赶一百五十里路,黄昏前赶到静山庵大营,王文谦直觉身子骨都快被巅散架,没有一处不疼,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血肉模糊,上了伤药才在殷鹏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与赵臻走进大帐参加议事。
饶耿、粟行舟、阮延等人早已入座,信王杨元演眼神阴戾而深沉。
从丹阳城被袭毁,到今天过去仅有一个月,谁能想到南线的形势会被韩谦搅成这等样子?
静山庵大营计划近期就派兵插到秋湖山的西边,切断秋湖山守军与金陵城的联系,迫使南衙禁军及寿州军与他们野战,但现在这个计划显然是不能贸然执行下去了。
看到这一幕,王文谦不顾腿伤,与信王行过礼,走到案后,听阮延等人议论一会儿,也猜到在他与赵臻回来之前,信王与阮延、饶耿等人就当前南线的状况议论了很久。
王文谦手撑住长案,让身子坐正起来,朝信王杨元演说道:
“赤山军色厉而内荏,胁裹乌合之众,膨胀是速,但灭亡亦速!前朝大寇胁裹流民奴婢,兵乱江淮、中原,兵势盛时何等浩荡,但其亡又是何等遽然!尚家堡失陷,赤山军的兵锋直指宣州北部,宣州的世家门阀必然极度震惶,安宁宫鞭长莫及之时,我们当分兵应之。除了能收门阀之兵为殿下所用外,殿下分兵助守郎溪,堵往赤山军从浮玉山与界岭山之间通往湖州的通道,迫使赤山军只能在金陵南面、西面狭窄空间转圜,待兵势再盛,必然会试图强攻当涂、采石等金陵以西的南岸城池,到时候安宁宫及寿州必不容他,我等则坐收两虎相斗之利……”
“往西虽近岳阳,但地形狭迫,王大人为何断定他们会攻当涂、采石,而非强攻郎溪,打开东进两浙的通道?”
中门使阮延也是追随信王杨元演多年的嫡系,在楚州参赞军务,极受信王杨元演的重视,地位不在王文谦之下,他时年四十有六,颔下长须及胸,炯炯有神的眸瞳盯住王文谦,问道,
“赤山军攻陷尚家堡后,收编堡中奴婢,兵马差不多便能扩张到一万五千人,相信很快便能扩张两万、三万甚至更高。以往诸将小视之,以为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但此时哪位将爷敢说,用一万兵马便封住赤山军的东进通道?”
王文谦想说赵臻在南线虽然没能成功牵制住赤山军攻尚家堡,但也是极大消耗不少赤山军弥足珍贵的老卒,使赤山军变得更脆弱,但想想之前精锐骑兵连赤山军新卒在侧翼组成的那些竹杆阵都没能勇于撕开,说服力显然不够。
王文谦沉吟片晌,说道:“缩减此地的驻军,加强南线——殿下应该要有更大的耐心……”
“那对秋湖山、江乘的用兵计划,便要彻底放弃掉?”前锋大将饶耿问道。
“只是说暂时放下,先将主力收入丹徒、丹阳两城。”面对阮延等人的反对,即便这次作战失利,王文谦还是坚持己见,也将他一路上所思虑的想法解释给众人听。
赤山军兵锋直指宣州,宣州的世家门阀这时候指望不上安宁宫,他们分兵前往必能拉拢过来,之后联同宣州北部及润州南部的世家门阀,应该能更封锁住东线通道,将赤山军封锁在界岭山、浮玉山以西。
不要说当涂、芜湖、永安诸县了,沿江往西的池州、江州,甚至渡江往北进入巢州、滁州等地,都是安宁宫及寿州控制的核心区域。
他们此时除了可以从静山庵抽兵南下,甚至更进一步,将静山庵大营兵马全部撤回到丹徒、北固山、丹阳一线,除了能加强对南线诸县的控制,还能放安宁宫腾出来手来对付赤山军。
他们能有机会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当然,韩谦绝对不会轻易被他们逼着西进,毕竟往西打通与岳阳之间的山水间隔也非易事,一定会想千方百计往东,进入粮谷丰裕的太湖南滨、钱江两岸就粮,但攻守之势转变过来,脆弱不堪、大半数人都没有兵甲、老卒可能都剩不到两千人的赤山军,还有能力,或者说又胆敢连续强攻几次像尚家堡这样的坚固城垒?
何况他们将主力从宝华山南麓抽出来,不跟安宁宫搞剑拔弩张的对峙,兵马调动就要比现在从容得多,到时候韩谦敢不敢从东线突围,还是两说呢。
“韩谦未必入彀,其得宣州,便能喘一大口气。王大人可不要忘了韩家、冯家在宣州的人脉、根基皆不弱。”阮延说道。
王文谦说道:“宣州除北部两县粮谷稍丰,宁国诸县位于浮玉山、黟山之内,山多田少,粮谷也缺。除非赤山军不继续扩大,但倘若有二三十万妇孺依附过去需要赤山军供养,宣州的世家门阀又有多少粮谷供其盘剥?更不要说韩谦征召奴婢入伍,动摇的是整个世家门阀的根基,宣州的世家门阀也没办独善其身。”
见阮延、王文谦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杨元演阴沉着脸问赵臻:
“赵臻,你怎么看?”
“王大人所虑甚是周详,但如阮大人所言,韩谦未必会处处照王大人的想法行事。”赵臻看了王文谦一眼,说道。
与更擅谋划全局的王文谦比起来,赵臻身为领兵主将,更喜欢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特别是这一次,他倘若事前就能从地方征调三五千兵勇守住丹阳、金坛、溧阳等城,他就能将三千楚州军精锐步卒都从这三城防务里抽调出来。
那这一仗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他这时候也不用羞于迎视殿下的森冷眼神了。
赵臻可不会因为王文谦这几日跟他在一起,就会选择跟他站同一个立场。
此时,王文谦预判局势,有个前提就是倾向韩谦会遵守他到金陵后所立的誓言,不会抛弃老弱妇孺,但赵臻则对此不以为意,他与阮延等人看法一致,不以为韩谦真会为一句所谓的誓言冥顽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