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在一旁躬身笑道:“老臣恭喜驸马,徐国有大喜了!”
(二)
夜。
公主府的屋檐上,摆了一壶酒。
柳斜桥过去不知道,一个人坐在这高处喝酒,会是这样寂寞又寒冷的事情。他想起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在那里他一个人活了两年,他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所经历的寂寞与寒冷的极限了——
可是不,这个女人所经历过的时光,似乎比他还要过分啊。
他想起很久以前女人拉着他上来,眼中含着孤注一掷的期待,就好像要把所有的寂寞和寒冷都抛却——
而他辜负了她,他知道。
身畔一阵风起,却是燕侣站到了他的身边来。燕侣看了看屋脊上的酒盏,又抬头看看那了无意趣的月亮,道:“我是该恭喜你么?”
他答道:“是啊。”嘲讽地一笑,“大哥未得孩子便死了,可是我有。”
燕侣刹地转头看向他,那一瞬她的眼里几乎燃出了怒意,“这个孩子不能留。”
“为什么?”他淡淡地道,“不过是个孩子。”
“那是徐敛眉的孩子。”燕侣攥紧了拳,“那是徐国未来的——”
“你忘了徐醒尘了?”柳斜桥打断她的话,“如今徐世子还未娶妻,公主却先有了孩子,你说,徐国大臣该怎么办?”
燕侣一怔,俄而眉宇松开,“原来你的意思是……”
柳斜桥执起酒杯,慢慢地喝下一口,眼中清冷的光芒一分分黯淡下去,无人能看得清楚。燕侣叹口气,又道:“你想得这么深,我倒有些可怜徐敛眉了——”柳斜桥突然站起身来,眼光冷冷地扫向那突然起风的院落。
暗云遮月,一个黑影倏忽掠过草木之间,掩入了廊檐底下。
***
“——谁?!”
柳斜桥落地时一声断喝,那黑影一纵,便从窗口闯进了房中。柳斜桥连忙跟了过去,脚底却被绊住,竟是好几个不知是晕是死的公主侍从。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趁手物什,耳后蓦地劲风擦过,却是一剑横削过来!
他侧身一避,后腰撞上桌角,当即抓住桌上镇纸朝那黑影砸去!却听“哐啷”声响,镇纸不曾砸到人,却砸倒了青玉灯架,正将他和那黑影隔开,他定睛看去,黑影竟已欺到徐敛眉的床边,而他的左手终于找到了搁在架上的一把宝剑——
金铁交击的一霎,他看见这蒙面人的眼底全是疯狂的仇恨,一时竟怔住了。那人将手中刀陡然转势,竟便刺向他的胸口——
“小心!”一声急喊,一股力道突然将他推到一边,他得了这电光石火的喘息之机,反手一剑将黑衣人胸膛刺了个对穿!
黑衣人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刹那便将红锦地衣染成了青紫色。
然后,柳斜桥才敢转身,看向摇摇欲坠的徐敛眉。
她方才仓促下床,用尽全身力气为柳斜桥挡了一剑,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柳斜桥一步抢上抱住了她,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雪,唇边没有丝毫血色,只那一双眼睛还是分外地亮,静静地凝注着他时,仿佛了然了一切。
他将长剑丢下,抱着她跪倒在地衣上,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胸前的伤口,她似乎艰难地想低头,却做不到,反而喘得愈来愈重,冷汗将她的发丝黏在了颈项间,被他轻轻拂开去。
在极暗淡的月色里,他看见那道剑痕,从左边锁骨劈裂下来直划到心口,虽只在皮肉,血却不会少流一滴。她睁着眼睛凝视着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清醒的,但他受不了,受不了这样被她看着——
他仓皇地叫起来:“来人!有刺客!快来人!”一边拿自己的衣襟给她按住伤口,可那伤口上的鲜血却越流越多,他止不住,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又喊:“御医!去找御医来!……”
惊呼声、撞击声、脚步声一时都慌张地响了起来,在这静到极点的夜里几乎能逼得人疯狂。青玉灯架被人扶起,灯烛点燃,一室惶惶,他一侧头,便看见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被投射在惨白的墙壁上。
自己左手的小指忽然被人握住了。
他低下头,她的手劲不大,却用五指包住了他那根小指,好像在讨好他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同他撒娇——他有多久不曾听见她的讨好和撒娇了?过去她对他好时,他从来不曾在意,而今他想补偿,却已回不了头了。
“你救我?”她的嘴唇动了动,他连忙低下身子去听,一阵似有若无的气流滑过他耳畔,话语却是危险而冰冷,震得他心一颤,“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想……我……死么?”
他震惊地看住了她,还未想好措辞,却见她双眼都已闭上。
可她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