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倒下后,现场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大概是因为还活着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奥维马斯才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意料中事,也是唯一的选择。”我叹了口气说:“只是对这样的一个老人下手多少有点不快罢了。接下来准备如何收场?”
“你已经用行动回答了我。”奥维马斯傲然道:“到了这一刻,我终于放心了,你果然是干大事的人!只要你我精诚团结,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我们。韩曾已从月球基地秘密抽调了两千名士兵组成陆战队赶到了神奈川山中埋伏,连同你一个月以来陆续潜伏到这里的两千五百人,控制局面不成问题!重点对象名单已经列了出来,只要在六点之前除掉他们,大事可定。”
我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我的布置他早已知晓了,而且事先也做了同样周密的布置,这样的一个结局,可以说是我们两人不约而同或者说心怀默契地联手做成的。那么地上的这个老人呢?
我竟然首次为了手上沾血而感到厌恶不安。
两个小时后,出现在宇都宫庭院内主持祭祀的是已换上了传统和服的奥维马斯。尽管他早已入了和籍,而且是现在众所周知的北条镰仓亲密弟子,这种装束仍然引起了一定的窃窃私语。如果不是人群中已少了不少具有随时可掀起轩然大波能量的心怀叵测者(这些人的下落只有找齐霍书湘那些手下和奥维马斯的心腹才能搞清楚),恐怕现场就不止窃窃私语了,而是炸窝。
身穿和服而金发碧眼的假泥棒鬼子奥维马斯阁下首先郑重宣布:“各位宾客,作为北条镰仓的家属代表,我沉痛而光荣地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两个小时以前,北条镰仓他离我们而去了。”
这句话出口,现场顿时出现了一定的骚动。欧洲代表团那边首先有人发言了,却是提都斯:“敢问大将军,北条镰仓究竟是如何去世的?为什么会称得上‘光荣’?”
这种质问完全是为奥维马斯量身定做的,他气定神闲地说:“北条镰仓是为了激励我众克服万难,万众一心,以解除人类覆亡危机为最高目标和唯一目标而慨然就义的。他选择了以自己的死,唤醒天下众人的良知和责任感,让大家意识到只有战斗才有生存的希望,我们没有别的退路了!”
“您的话我明白,但还是不明白北条镰仓的死因。”提都斯困惑地说:“为什么叫做‘就义’?有谁逼他死吗?如果没有,他白白地死去又有什么现实的意义?”
在场的欧美官员和记者响应了提都斯的话,立即嚷嚷成一团。奥维马斯沉痛地说:“先师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以近百岁之高龄选择了这条道路,以自己的死升华了他的精神。我们应当秉承他的理念,抛开儿女私情、声色享受,从现在开始,以人类存亡大业为己任,一切以宇宙战事为重。只有实现了保卫家园,保卫人类种族生存的目标,先师的死才是有意义的,他将永垂不朽!”
听奥维马斯说到这里,和国要人席位上终于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柳原家的家主柳原英寿忍不住大声道:“难道……”
奥维马斯点头说:“不错!家师是选择了剖腹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但更是一位真正的武士!他以一个武士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通过这种传统而意义深远的仪式激励我们放弃一切幻想、断绝所有后路、勇往无前地承担起人类生死存亡的巨大重任!我们要秉承他的遗志,以自己的艰苦努力将其发扬光大,让先师的血不至于白流。那样的话,先师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提都斯又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敢问大将军,北条镰仓剖腹时,还有什么人在现场?”
“幕府大将军黄而当时也在现场。”奥维马斯平静地说:“先师决心已下,我二人苦心相劝也不能挽回,相反为先师的大义所感动。在先师的要求下,由我亲手为他担任了介错一职。”
提都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非常遗憾,我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
“提都斯先生,你的血脉传承主要来自欧洲,当然不会理解这个东方古国的特殊习俗。”奥维马斯从容不迫地说:“身为欧裔的我,刚到和国的数年间,亦因种族和文化上的巨大差异而产生不适应感。但多年以后,我终于能够理解这种舍生取义,以死为最壮美的诗篇的精神境界。先师的肉体已经死去了,但他以他的死换来了世人的觉醒,给我们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他的层次已从死中得到了升华,达到了难以理解的高度,古之圣人也不外如是、不过如此!相信和国本土的各位一定能理解先师的选择。”
“如果当真是如此,真是让人敬佩不已……”柳原英寿正想再说什么,提都斯又插话把他打断了:“就算这种奇特的风俗是真的吧,可究竟是有些蹊跷!请问除了二位大将军之外,还有别人可以证明么?”
“当然有。”奥维马斯点了点头:“请先师生前最信任的助手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这位北条最最信任的助手就是龟井寿了。他双眼红肿地走上了台,声情并茂地对众人叙述了北条镰仓如何产生了就义的念头,如何选择时机又如何对奥维马斯和黄而两位大将军交待后事的凡事种种。进行演讲时,他用的是和语,欧美华三方的代表团处各有翻译即时小声传译,倒是我这边没人担任这种角色,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我们这边的小翻译正想翻译,给寒寒挥手止住了,反而不能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些什么。寒寒不这么做还好,越这样我越好奇,终于忍不住地问:“他讲了些什么?”
“生如朝露,去如秋叶,北条大人的一生如浩瀚明月,照耀四方不留私迹,死也死得轰轰烈烈,如烈火凤凰这一类的吧……”寒寒微微苦笑着说:“对于你们这些局外人来说,这些说辞大概有些可笑,也比较动听,可对从小被灌输这些思想的我来说,听着这些陈辞滥调耳朵就发痛。饶了我吧,不想再重复了。”
龟井寿讲完,一直没开过口的华夏团首脑谭康发话了:“久闻近邻和国有此习俗,今日得见,真是不胜钦佩!北条镰仓的死,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胜过一百个共工要塞、一千个行星攻击舰队!我们应该秉承他老人家的遗志,紧密团结在以奥维马斯和黄而两位幕府将军为核心的领导集体周围,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类存亡大业进行到底!”
提都斯立即接口道:“虽然因为文化信念的差异,鄙人一时尚难理解这种作为的实际意义。然而今日所见所闻,使我明白北条镰仓确实以自己的行动给了我们巨大的压力和动力。我们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遗愿,一定要将他的精神发扬光大,传承后世。这就要求我们首先做到团结一致,以奥维马斯和黄而两位将军为领导核心,万众一心,克服万难,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最大的成效。相信在北条老人的精神感召下,大家一定能做到,也一定要做到!”
“两位阁下说得很好。”龟井寿痛哭流涕地说:“这也正是北条镰仓的遗愿。事已至此,我们要振奋精神,开拓光明的未来。现在就请奥维马斯大将军为我们主持祭神大典吧!”
大时代以来首次由洋人主持的和国土风祭祀大典开始了。虽然奥维马斯曾在和国旅居多年,在三星舰队也多与和国人结交,过和式生活,基本上已经全盘和化,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伦不类。我坐在上首凉棚里,看得心不在焉。寒寒忽然问:“刚才怎么一直哑巴着,也不去讲上两句?瞧瞧你带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说得地道。”
“满嘴跑火车的功夫,不值得为之骄傲。”我淡淡地说:“何况,作为当事者之一的我,再说什么可有些不厚道了。北条老儿的信念很顽固,但从私人方面讲,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就饶了他一次吧,也算是饶了自己一次。”
寒寒苦笑道:“难得啊,大将军。不管怎么说,算是闯过一个难关了,现在感觉如何?”
“空气中还弥散着血的味道。”我仰头向天,叹道:“本阁至今也算是杀人无算了,但闻到这种气味,实在是难以抒怀。谁知五十年之后,你我会不会有这一天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