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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宜人的突然请求令武令媺颇为惊讶,面上表情不变,她心里却有点不痛快。她并不想太过掺合皇族内部诸事,管得太多只会惹人生厌。孔宜人在长乐殿多年,应该很清楚她的立场和为人处事原则,实在不应该开这个口。
且孝仁太子薨逝多年,皇帝对嫡子无人延续香火之事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敦庄皇后也曾有建言,他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然而这么多年,皇帝却毫无动静,其中定有原因!
“嬷嬷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倒是可以说来让我听听。”武令媺并没有明确答应或者拒绝,反而向孔宜人提出问题。
孔宜人没想到小公主会直接问起人选,她略一犹豫,随即咬咬牙,磕了个头以后才说:“奴婢不敢妄议皇族子弟,只是觉得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家的小公子们都很好。”
武令媺伸手虚扶,宫女立刻上前去搀孔宜人。“入嗣的话……亲兄弟不是更好?”她笑着说,“嬷嬷怎么不考虑考虑我的侄儿们?他们也不差啊。”
“启禀公主,奴婢只是感念先皇后和先太子对奴婢的恩德,实在不忍心先太子没有嗣子传承香火而已。”孔宜人把话说得很模糊,不过武令媺听懂了。
怀睦老亲王、肃亲王与武令媺一样,坚决不掺合夺嫡之战。将这两家王府的子弟过继到先太子名下,对此时复杂的夺嫡局势影响会比较小。如果换成皇子们的儿子去入嗣先太子那一脉,说不定又会搞出诸多阴私破事来。
但是,给先太子承嗣的大事。首先有皇帝,其次还有先太子的母家谢府和先太子的嫡姐东昌兰真公主去关心,武令媺觉得怎么轮也轮不着自己。
而且她现在被皇帝捧得如此之高,只怕那些皇兄们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她最应该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情况再做打算,怎么能冒冒然插手这么重要的事情?
“孔嬷嬷,宗祧之事。父皇肯定是放在心里的。宗室局的大宗正也不会坐视不理。谢大将军是太子哥哥的亲舅舅,兰真皇姐是太子哥哥的同胞亲姐,想必也会重视给太子哥哥承嗣的事儿。”武令媺嘴角带笑。缓缓站起身来。
孔宜人不安地抿抿唇,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浮现焦色,她听得出公主殿下的语气似乎不大好。可是谢骏和兰真公主都摸不准皇帝为什么会迟迟不提给先太子承嗣的事儿,她只好从玉松公主这里下手。谁让皇帝把这个女儿宠上天了呢。她相信玉松公主就算惹得皇帝生气,也不会受多重的处罚。
可惜不等她分辩什么。武令媺继续道:“你为旧主忧心出自忠诚,孤这个新主也甚是感动。可是嬷嬷,这种大事还轮不到孤来置喙!孤的立场和处境你不是不知道!你直接去找谢大将军或者兰真皇姐,都应该比找孤更适合向父皇进言。”
卟嗵跪倒在地。孔宜人颤声请罪:“是奴婢鲁莽了,还请公主殿下降罪。奴婢不该为难殿下……只是方才提起往事,心中悲痛。突然心血来潮才会有如此之请……”
“嬷嬷,你既然知道这是为难孤。就实在不该提出来。这件事,你肯定没有与良全公公商议过。”武令媺失望地叹了口气,淡声道,“嬷嬷在长乐殿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孤记着你的好处。孤明年将开府设衙,虽然还不曾及笄,但也不再需要教养嬷嬷从旁提点了。回去以后,孤会向父皇给你请封,你回家颐养天年去吧。”
孔宜人霍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武令媺。她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会因此事让自己离宫。其余宫女们也大感意外,司浴大宫女江满庭不假思索跪倒在地,向武令媺磕头请求:“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孔嬷嬷多年勤谨侍奉的份上从轻发落……嬷嬷她不是有心要为难殿下……”
司寝大宫女鱼素榕张了张嘴,膝盖也微弯。然而她瞥见司膳和司衣都站立不动,又犹豫了。这一犹豫,她便有些庆幸。因为公主殿下说:“孤感动于孔嬷嬷心念旧主几十载,实在不忍心她在新主与旧主之间两难,这才赐她风光回家养老。江司浴,孤这不是罚她。懂吗?”
主子的话,不能只听表面意思,要掰开来揉碎了仔细琢磨。在场众人无不明白,公主殿下之所以让孔宜人离宫回家,真正原因在于孔宜人心里自始至终只记着旧主,这才会不顾公主的处境,提出令她为难的事情。哪有这样当奴婢的?!
孔宜人自己也知道犯了忌讳,公主殿下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说要给她请封,已经算是宽和仁慈的了。如她这样不是一心一意服侍主子的奴婢,哪怕她有外命妇的封号,嫁的也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只怕同样逃不脱凄惨下场。
一想到这里,孔宜人的冷汗涔涔而下。她死不足惜,若是因此惹怒了公主,进而迁怒于季良全,将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那她就真的成了罪人!皇帝对季良全确实不错,可季良全怎么能与皇帝最心爱的女儿相比?哪怕这个女儿……
此时公主正在气头上,再求情也是无益,只能先认罪,再图以后。孔宜人果断做出决定,恭恭敬敬地给武令媺磕了头,沉默着退下。她已经不适合再在公主近身服侍,这点眼色她还是有。
出了这件事,八凤辇里的气氛便不复轻松,就连伴读小妞都紧紧闭上嘴不再吭声。大家都是聪明人,什么时候能与公主不分身份地闹在一处,什么时候要谨守本份,必须要分得清楚。
平静目送孔宜人弯腰躬身后退着消失在花鸟活动门后面,武令媺并不觉得可惜。早在她知道孔宜人曾经服侍过故皇后长达二十多年时,她就清楚分离的这天迟早会到来。
其实孔宜人的忠心值得葆奖,只可惜她效忠的对象不是自己,那她就不能留。武令媺低头瞧向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司浴大宫女,沉默片刻后说:“江司浴,你入宫服侍也有不短时间了吧?”
江司浴趴伏于地,轻声道:“启禀殿下,奴婢十二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奴婢也曾经在坤熹宫服侍过故皇后。孔宜人对奴婢有救命和提携之恩,奴婢不敢忘恩。”
“很好。”武令媺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既然如此,你便和孔宜人一起出宫去吧。她年纪大了,也不可能有生养,你就好好侍奉她与良全公公。日后,你若是嫁得良婿,不妨让良全公公来向孤禀报一声,孤自有贺礼。”
“奴婢叩谢公主殿下隆恩,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江满庭泣不成声,缓慢而郑重地给武令媺叩首。
说句良心话,玉松公主待她们这些大宫女是真的好,优容宽厚之处其实还在当年的敦庄皇后之上。她不是不感动,然而孔宜人对她不仅有提携之恩,还救过她的性命。
江司浴离开后,武令媺只觉得心口烦闷,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她的长乐殿安安稳稳过了这许多年,究竟是不是真的安稳,她和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分离的一幕早在众人预料当中。然而再有心理准备,事情真的发生了,还是不免心酸难舍。
武令媺默然环顾剩下的司膳司衣和司寝三位大宫女,瞧见她们满脸的惶恐,扯出一个笑容说:“里头闷得很,孤想出去透口气,骑会儿马。司衣,你来替孤更衣。司膳,你去给孤做一份甜品来。”
两位大宫女急忙应是,分头准备。江司浴离宫后,除去长乐殿的萧掌事,宫女当中就数司寝大宫女鱼素榕年长,且在到长乐殿服侍之前也曾经有过旧主。她见只有自己没有事做,心里不禁没着没落。
武令媺瞟见鱼司寝脸色惨白,恍若不觉她的心事,对她笑着说:“鱼司寝,你和江司浴向来交好,就由你先兼任司浴一职。孤回宫后,再从二等司浴宫女里挑出大宫女来,这几天就辛苦你了。”鱼素榕立时放下心,急忙跪倒磕头领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明年离宫开府,长乐殿的宫人还有多少能跟随在自己身边?武令媺沉默着由宫女们服侍着换上骑装,与同样换好装的安咏卿出了轿辇。
总管太监方德旺已经吩咐马奴准备好了马匹,负责保卫工作的金生水也领着十几名内卫牵了马跟随轿辇徐徐前行。他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方才孔宜人和江司浴突然拎着包袱搬到后面供小宫女们乘坐的马车上,到底让他们意识到了不妙。
亲自侍候着武令媺翻身上马,方德旺肥着胆子,硬起头皮紧紧扯住缰绳不放,央求道:“殿下,奴婢求您了,这外头还天寒地冻的,您若是打了个喷嚏,回头圣上都会要了奴婢的脑袋。您玩会儿就回来吧,啊?”
武令媺居高临下斜睨着方德旺,似笑非笑说:“小方,你的意思是,父皇是不讲道理的残暴无道君主?孤只是打个喷嚏,父皇都会要你的脑袋?!”
完蛋!话说过头了!方德旺吓得魂不附体,松开缰绳就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请罪。居然吓成这样!武令媺叹了口气,用马鞭轻轻在方德旺肩上掸了掸,笑道:“好啦,孤逗你玩呢!小方,别放在心上,起身吧。”
方德旺这才长出一口气,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公主殿下已经骑着马一路小跑向前。他不禁庆幸他家师父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若不是托庇于玉松公主羽翼之下,恐怕他早就被禄郡王或者东成公主暗地里弄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