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道剑影都被冷嫣斩断,散落的星芒汇聚成最后一道剑影,悬停在她五步之外,在黑暗中闪着寒冰似的微光。
冷嫣忽然意识到那是谁的剑。
郗云阳,她血脉上的生父,传说历代昆仑君无出其右,只有现在的谢爻或许能与之一较高下。
“让我看看你的剑。”郗云阳道,他云淡风轻地道,仿佛只是父女之间的切磋。
若是没有造化弄人,说不定这便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
话音甫落,剑气已如疾风席卷而来,金戈相击之声不绝,转眼间他们已过了上百招,冷嫣的右臂添了一道新伤,伤口叠着伤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衣衫已经被血浸透,血从衣袖上滴落下来。
冷嫣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将剑换到左手,双眼灼灼地凝视着剑影。
郗云阳赞叹道:“没想到短短两三百年你能修到这个程度,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可惜。”
冷嫣淡淡道:“多谢你们给我的天分。”
郗云阳道:“这不是凭天分就能做到的。”
冷嫣道:“那就多谢你们给我的一切。”
郗云阳叹了口气:“你可以怨我,但不该怨你母亲。”
他一边说着,剑影的攻势却一次比一次凌厉,冷嫣的剑也越来越快,任谁也想不到她的神魂正被血线撕扯着、切割着,连她自己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也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交锋,为了对付谢爻,她将重玄六十四卦剑法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三百年,方才那二十八道剑影的万端变化不离其宗,然而郗云阳的每一招剑法都是奇峰突起。
渐渐的,她忘记了灭绝人伦的血阵,忘记了来自至亲的诅咒,她的心沉静下来,一切杂念像泥沙沉入湖底,她的手中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
她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拿起剑时心头的悸动,当剑锋带起飒飒凉风时那畅快的感觉,当执剑起舞时那犹如翱翔天际般的畅快和自由。
她的剑越来越快,身法越来越轻灵,她的魂魄仿佛变成了一只飞鸟,扑腾着双翼,挣脱了血脉亲缘织就的罗网,挣脱了命运的泥淖。
剑是托举她凌风翱翔的羽翼,也是支撑她站立的脊梁。
她的招式越来越简单,剑意也越来越纯粹,大道至简,再繁复诡谲的招式和变化都比不上一颗剑心。
在这样质朴无华又光芒万丈的剑意面前,连郗云阳也不禁肃然。
他想起小时候和妘素心一起学剑,那时候他还不是昆仑君,她是他的小师妹,师父告诉他们,人不负剑,剑不负人。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这犹如展翅欲飞的鹏鸟般的身影忽然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惭形秽。
有没有可能是他……错了?
这念头一起,他的剑影蓦地一滞。
绝顶高手从来不会错过这样转瞬即逝的良机,剑风带着万钧之力狂啸而来,犹如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光辉耀目的剑光刺得郗云阳无法逼视。
她高高跃起,一剑将郗云阳的剑影从中间劈成两半。
郗云阳的残魂也仿佛被斩成了两半,他重新在阵中显出半透明的人形,只是魂影比方才更淡得多,仿佛风一吹就要消散。
他确实已将消散,这缕残魂与杀阵相连,阵会随着女儿的死消散,他也将不复存在。
他再也做不了什么,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只是悲哀的望着浑身是血的女儿。
冷嫣落到地上,也已筋疲力竭,她的眼前猩红一片,几乎无法视物,但她还是拄着剑支撑着自己,挺直脊背,直视鬼魂的双眼:“我很清楚我是谁。”
她平静道:“我不是凶邪,也不是怪物。”
有人为了给她一线生机不惜牺牲自己,有人雪中送炭舍身闯入杀阵来救她,她救过人也帮过人,有人在乎她,她也有在乎的人。
她被伤害过,被辜负过,被欺骗过,亲人视她为仇雠,但她在死后却有了新的家人。
她的一生或许比别人多些坎坷,但是也曾有人给过她赤诚心意和脉脉温情。
她有牵挂,所以她永远不会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