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毕竟与他相比,总是将自己放在人群中心位置的迹部才更像被宠坏的模样。
而他不同,他总是尽可能地温柔对待身边每一个人。他不拒绝情信或是礼物,偶尔与看得顺眼的女孩约会,过得自由自在没有负担。与理理子分手后也并不是没有和别的女孩交往过,漂亮的,性格好的,志趣相投的都有,在国中结束前就有大约三四次。每次都以女孩主动开始,也每次都以他被甩告终。“忍足君是一个优秀的恋人,但也是个可有可无的恋人。”唯一一次,曾经交往过的女孩中最聪明的那个这样对他说。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当时正由他照顾在校活动的那个中国学生一语道破天机。
“忍足你总是太自我。”漂亮的异国女孩从一开始就对他兴趣缺缺,却也因此成了与他交心的伙伴。
“我以为自己很无私。”
“你确实很无私,把自己的爱分成均等,无私得让人胆战心惊。”对方莞尔,“中国有个女作家曾写过这样一句话给情人:当她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尊严的爱情并不可取。”
“确实,即使低到尘埃里,也并不一定能开出花来。更何况……”她话锋一转,“像忍足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最高点的位置,这其中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忍足不说话。
何尝没有意识到?那些曾经接触的,交往过的女孩,总是这样委曲求全,直到再也无法坚持。
而自己,从来没有站在她们的角度考虑。也从来不知道自认为的无私早已经成为了近乎污蔑的施舍。
爱一个人的心情,对一个人目不转睛的心情,他其实从来都懂,只是将它们自私地藏在心里。
似乎是高傲的表现,认为被爱是心安理得,实际只是习惯了接受,反倒笨拙得不知道如何去向别人表达。
“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去约会吧”“到我身边来”。
说过许多这样的话,但又有哪一句背后藏着自己真正的心意?
“你是……侑士?”
黑色LIMO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台阶前。门童连忙上前将门打开,门背后露出了这一晚忍足最不想看见的脸。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好勇气。”忍足迅速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一袭黑衣的男子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荣幸,德大寺先生。”
普通而礼貌的问候,但语气却因为心情显得尖刻。但名叫德大寺的男子却似乎并没有因此恼怒,依旧面带温和的微笑,“彼此。侑士能够记得我的样子,我也很荣幸。”
“托德大寺家茶道学校的福,即使不想看到广告牌上你的脸,我也没有必要去将它们全都卸了。”
“呵,侑士还真是老样子,说话也还是那么不留情面。”
门童保持着拉开车门的姿势进退不得,直到黑衣男子走下车来才松了口气,连忙退回台阶之上,远远观望仍在僵持中的两人。
“德大寺先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今晚这里不欢迎你。”两个人相隔两米的距离站着,双方都没有挪动脚步。
“这倒不一定,”德大寺爽朗一笑,将一张请柬展开给忍足看,“至少它告诉我,这里欢迎我来。”
忍足的脸色明显一沉,但也显然不打算让步,“这只是礼节,礼节不等于原谅。”
“我当然明白,”德大寺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转身对司机嘱咐了句什么,“我从没有请求你们的原谅,我说过错误的话,做过错误的事,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回避。今晚我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这点侑士你尽管可以放心。我想拜托你的只有……”他接过司机递给他的礼品纸袋,“把这个转交给裕里,就足够了。”
“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忍足冷哼一声,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抚慰金?”嘴上依旧不饶人,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触到了德大寺手指上的戒指。
“我还没有无耻到这种境地,”注意到忍足的视线,德大寺毫不掩饰的举手给他看,“你一定在想,上帝,这个男人的婚姻一定会不幸福。”
“抱歉,我不信教,”忍足耸肩,“但后半句确实不错。婚姻是工具,不满足于此,还妄图以卑贱的方式实现爱情,这样的你不配得到幸福。”
“确实如此。”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很久以后忍足一直在想,像德大寺这样的人或许就是这样,从小生活在异于常人的严酷环境中,也因此习得了一种可怕的能力:你可以憎恨他,讨厌他,厌恶他,唾弃他,但当他站在你的面前,他的言行却又是这样无可挑剔,无懈可击,仿佛一本会走路的礼仪教材范本。“你知道么,侑士,直到现在我依旧会做噩梦,”德大寺接着说,“不要笑,确实是噩梦。”
“我没有笑。”
“那再好不过。”闹市区的车流声似乎稍稍降低了一些,“我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我们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走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