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躺在床上,整个人骨瘦如柴,枯瘦得不成样子。
这是一间狭□□仄的屋子,除了放了一张床铺之外,便只有一张小小的桌案,无论是床铺还是桌案都极为陈旧,四条桌腿几乎是参差不齐,叫人看了就担心是不是一阵风吹过来,桌子就塌了。桌案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茶壶,这会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
薛宝钗吃力地动了一下,就听到床板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她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帐子。那帐子也是破的,上头没有半点花纹,有些明显的污渍,还有几个大窟窿,几根线头垂下来,微微地抖动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蛾子飞了进来,在帐子里盘旋了几圈,又飞了出去。
薛宝钗的眼珠子活动了两下,然后只觉得肺里头似乎有火再烧一般,但是却是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口浓痰在喉咙里头不上不下,她费了许多力气,才算是缓过气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叫人看着近乎毛骨悚然的笑容。
薛宝钗不知道,自个怎么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呢?她刚进郡王府的时候,因为一副好颜色,又低眉顺眼,能屈能伸,很是得了庆郡王的宠爱。她出手大方,因此,王府的下人得了她的赏钱,也是众口一词地说薛庶妃宽和大度云云,总之,薛宝钗那会儿简直是意气风发,已经不满足一个庶妃的位置,开始盯着侧妃的位置了。
因着庆郡王的缘故,薛家也得了不少照应,薛蟠虽说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这些事情,本来也没必要叫薛蟠亲自去跑腿,只要有了合适的路子,叫下头掌柜去做事便是了。庆郡王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将赚钱的买卖送到薛家手上,因此,虽说不至于日进斗金,渐渐也恢复了当年薛俭在的时候的七分风范。
只是好景不长,薛宝钗一直没个一儿半女,之前又犯过一次旧疾,直接就被几个嫉恨她的侍妾庶妃进了谗言,便是王妃也道薛宝钗这病实在是有些蹊跷,说不得是什么恶疾,因此,哪怕薛宝钗拿了那个海上方跟庆郡王说了一番,庆郡王后来来得还是少了些。
薛宝钗不甘心以色侍人,又想着为庆郡王出谋划策,只是,庆郡王哪有这等心思,他年纪不大,手里也没有什么势力,除非上头那些兄长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啊,因此,薛宝钗这边才开了口,就被庆郡王训斥了一番,之后更是冷待起来。
薛宝钗不过是个没上玉牒的庶妃,没了庆郡王的宠爱,那又算得了什么,下头那些下人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薛宝钗当年得势,又出手大方,自然一个个说她的好话,如今显然薛宝钗被冷待了,府里头又新进了几个颜色好的侍妾,过个一年半载的,谁知道薛庶妃是谁呢?因此,对薛宝钗自然也怠慢起来,她想要喝口热茶,都得拿钱来换。
亏得薛家这些年生意好了起来,也常常送钱进来,薛宝钗手里头还算是宽裕,因此,日子还过得下去。薛宝钗从来都是个比较实际的人,别的不说,作为女子,男人不可靠,就得靠儿子。
薛宝钗想要有个儿子,哪怕是女儿也好,庆郡王府上伺候的女人虽说不少,但是儿女却是不多,因此,只要有个孩子,孩子的生母也能多得几分体面。
因此,薛王氏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个求子的方子,夹在送进府的银钱里头送给了薛宝钗。薛宝钗想了个法子,费了许多力气,在王府花园里头与庆郡王碰上了,薛宝钗有意勾引,庆郡王从来都不是什么柳下惠,因此,顺理成章地跟薛宝钗滚了床单。
薛宝钗顺利地怀上了孩子,庆郡王大喜,虽说没有直接提薛宝钗的身份,却提了她的份例,让她有了侧妃的待遇。
原本事情会很顺利,但是薛蟠却是闯了大祸。
新皇此时已经登基,对那些上皇的老臣压根不放心,薛家当年管过通政司,新皇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薛俭去世之后,通政司虽说换了个通政司使,但是一些人手还有路子却是叫其他人接手了,那是上皇另外安排的人,这些人却没有交到新皇手里,毕竟上皇也想有个底牌不是。
只是新皇却觉得,只怕薛家还藏了一手,毕竟,薛家几代掌管通政司,哪有不给子孙留个后路的道理。若是薛俭还在,那么,新皇自然得费不少手脚,只是薛俭死了,薛家如今的家主却是薛蟠这个满头都是小辫子的家伙。
薛蟠这些年因为薛宝钗的关系,在外头直接以庆郡王的大舅哥自称,因此做事极为跋扈,为了争一个正当红的花魁,直接就跟别人争了起来,直接将人打破了头。
这年头可不比后世,打个破伤风,逢几针,顶多有点脑震荡的后遗症,休息一阵子也就没问题了,那位回去之后,三天都没熬过去,人就没了。
死的那个可不是当年的冯渊,冯渊即便原本还算是乡绅之流,但是父母双亡,族人都盯着冯家那点子家业,巴不得冯渊早死早超生呢,便是下头的下人,也是趁着主人没了,一个个卷了主家的财物,跑得无影无踪,因此,薛家花了不少钱财之后,冯家即便知道薛蟠跑了,也没有继续喊冤的意思。
可是这位却不是什么寻常人,薛宝钗不过是郡王府一个庶妃,连侧妃都没捞上,那位却是周家的人。周家可是出了一个贵妃,哪怕死的这个并非贵妃嫡亲的兄弟,也没出了五服,是周贵妃一个堂伯的儿子。尤其这个堂伯子嗣上头很有些问题,都快五十了,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将人宠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养出了个纨绔来。
只是周家家大业大,周贵妃这个堂伯虽说没能科举出仕,但是在经营上头却颇有一手,在南边,手里头攥着几千亩的茶园,又做着海上的生意,周家能有如今这一步,自然跟他有着很大的干系,起码周贵妃那个省亲园子,几乎都是这个堂伯掏的钱。
如今周贵妃这个堂弟死了,她那位堂伯都要疯掉了,直接就表态,要是不给自家儿子讨个公道,那就一拍两散,他这般家业没了人继承,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周家那边发了狠,薛蟠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直接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从家里拖了出来,塞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薛王氏也就薛蟠一个儿子,因着薛宝钗的关系,一直还没有给薛蟠娶妻,做母亲的总觉得儿子配得上最好的,薛王氏想着等着日后薛宝钗有了儿女傍身,薛家底气更足,自然就能娶到更好的媳妇,因此,薛蟠如今同样还没有子嗣后裔。
薛王氏能怎么办呢,王家不在京中,写信过去求助,那是杯水车薪,之前因为薛宝钗的事情,也跟王氏闹翻了,这会儿上门只怕王氏恨不得落井下石,因此,能求的只有薛宝钗。
薛宝钗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去求庆郡王而已。可是,庆郡王也就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新皇登基,他们就不是皇子,而是皇帝的兄弟了,可以说是已经变成了宗室,宗室混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做个宗正而已,庆郡王可没这个资历。
庆郡王虽说也是姓徒,但是也犯不着为了个小妾的娘家人得罪了如今正煊赫的周家,因此直接就道,薛宝钗如今到了自己府上,就别说什么娘家了,说是庶妃,还是个妾,谁听说过妾有什么娘家的。
薛宝钗几乎是如蒙雷击,但是薛王氏那边将薛宝钗当做了救命稻草,薛宝钗就算是想要在王府立足,好歹也得有个像样的娘家,只得依旧哭求不止。
薛宝钗这一胎本来就是靠着求子药强求来的,因此,这边跪在那里跟庆郡王哭诉,那边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疼痛,然后就见了红。
庆郡王勃然大怒,他子嗣不多,原本看着薛宝钗这一胎的面子上,给了薛宝钗不少脸面,结果薛宝钗为了娘家,竟是拿着肚子里这块肉做由头,庆郡王再如何,也是龙子凤孙,如何受得了这个,当即就叫人将薛宝钗给禁了足,不许她出门。
薛王氏想要再进府,才知道薛宝钗触怒了庆郡王,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自个也被禁足了。薛王氏只得变卖薛家的买卖,到处求人,想着将薛蟠救出来,庆郡王这边厌了薛家,偏偏薛家的买卖有庆郡王的份子在里头,如今见薛家这般,直接吩咐下头,贱价将薛家的买卖给夺了。
薛王氏散尽了家财,也是无用,最终因着周家的强势,又翻出了当年冯渊的事情,薛蟠直接就被判了秋后处斩。
薛王氏倒是想要带着香菱到牢里,好歹让薛蟠给薛家留个后,但是,周贵妃那个堂伯死了儿子,这一支的香火都断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激了周贵妃的一个侄子继承自个这一脉,想着自个多年辛苦,都为别人做了嫁衣,哪里还能叫薛家如愿,因此,直接叫人在狱中下了暗手,薛蟠根本就不能人道了。
薛王氏最终只得跟着闻讯而来的薛蝌,给薛蟠收了尸骨之后就回了金陵,而薛宝钗留在郡王府,却是陷入了地狱。
薛家的买卖过半落入了庆郡王手里,庆郡王对薛宝钗更是没了顾忌,何况,薛宝钗小产之后失调,更是变得黄脸婆一般,叫庆郡王瞧着倒胃口。
又有人故意在薛宝钗耳边说起了薛家的事情,薛宝钗一口血呕出来,又犯了病,而那冷香丸却只剩下了一粒。当年不知费了薛家多少力气,才配了那几丸冷香丸出来,如今谁还会为了薛宝钗费心。王妃又借口薛宝钗有病,将她直接挪到了最偏僻的院子里头养病,原本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找着路子都走了,薛宝钗也便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薛宝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古怪笑声,几声之后便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看着满脸刻薄的粗使的仆妇从外面进来,没好气地唤了一声:“薛庶妃?”见没人应答,近前掀开帐子,伸手一摸,然后便惊叫了一声。不多久,便有几个粗使的婆子进来,很是熟练地将薛宝钗的尸身从床上拖了下来,到处一搜,连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口中骂骂咧咧起来,拿了张破席一卷,就将人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