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头一抬。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人影。
高挑颀长,大袖飘飘,自屋脊上笔直掠下,看起来不快,却转眼到了面前,身前浓雾笔直破开,身后浓雾拖曳出一片滚滚的灰痕,他在中间,就像天地爆裂烟云升腾中,生出的美玉一方。
温润,明亮。
风姿极美,只是看不清脸容。
太史阑紧紧盯着他,见他轻轻落在了隔壁马车顶上。
“谁!谁!”常公公赤足追出,气急败坏,他眼力好,看见了那个绰约的影子,“你是谁?滚下来!”
那人一动不动立在雾中,烟雾在他身周翻滚,凝而不散,他似乎根本不屑理会那个阉人,又似乎轻轻一笑。
“把守大门!全部给我把守住大门!”常公公尖声大叫。
那人身影一闪,自马车顶消失,下一瞬,他已经落在了隔壁马车的车辕上,指尖一抖,栓住马车的铁链忽然就脱落,骏马长嘶一声,抬蹄就冲。
没有向着被人群堵住的正门,而是直直撞向围墙!
他竟然要驱车冲墙而去!
这个看身影都觉得风姿秀雅的人,行事竟然如此悍猛!
刹那间他直腰,倾身,一手搭向前方,将以掌力轰开围墙。
长发扬起,他侧身的影子秀逸而雄劲,如一笔凝练的画。
刹那间太史阑直腰,转身,狠狠一肘击碎竹木的车窗,手中铁链全力一甩!
“哗啦啦”铁链声响清脆,落在隔壁马车的车窗横栏上,马车此时驶动,铁链哗哗一阵快速拉扯,最终被卡在窗户横栏之下的缝隙里。
骏马发力,浑身肌肉块块隆起,铁链被拉得笔直,马车冲力巨大,眼看就要带着铁链冲出,太史阑抓紧铁链,全力一纵!
“砰。”她破窗而出,重重砸在隔壁马车铁制的车身上。
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疼痛,烟尘滚滚扑面而来,捆在手上的铁链在剧烈的晃动中摩擦得手骨疼痛入骨,车子腾跃的巨大惯性撞得她不断砰砰作响……太史阑咬紧牙关,死死抓住铁链,绝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忽然身子悬空,扑面的风一清,心似瞬间飞上高空,太史阑一睁眼,就看见马车忽然离地,高高向着月亮飞起,漫天的星光和苍穹下清越的风,瞬间扑入胸臆。
那一霎似要向那一轮硕大洁白月亮飞去。
那一霎似伸手便可采万千繁星。
那一霎似此身溶入万丈臧蓝苍穹。
太史阑想她一生,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刻——于马车旁,悬挂中,疼痛里,腾空向月,遇这一生,最灿烂最不可幻想之奇景。
“砰。”身子重重一震,马车落地,太史阑低头才发现,就在刚才,那赶车人竟然驱马车腾空而起,越破损的围墙而过,生生将追兵抛到了身后。
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震开了,她一个翻身,腰一挺,窜入马车内。
落地时舒了一口长气,不禁感激自己多年来拼命运动的好习惯,否则刚才那一连串动作,绝不可能发挥得那么完美。
蓦然肩膀被人一拍,她打了一个激灵,想起车中还有神秘要犯,一转头,便见一双灼灼疯狂的眼睛,掩在一抹辨不出颜色的乱发中,虽然脏污,但仍可以看出面目姣好,尤其胸部波涛汹涌,站在她面前,胸都似顶到了太史阑的脸。
太史阑怔了怔,她没想到这个重犯,竟然也是个女人。
“刚才我们飞起来了……”那脏兮兮的女子笑嘻嘻地对她道,“是带我们去见庆儿的。”她张开双臂,做飞翔模样,欢呼道,“去见庆儿!”
原来是个疯子。
那么如临大敌的看守,声势惊人的劫囚,只为一个疯子?
“我们来画画。”女疯子拉着她,蹲下来,嘻嘻笑着指着马车壁,那里画着一些图画,笔法拙劣,是那女子用白石画的。
太史阑无心看画,皱皱眉,拉开她的手,掀开车帘一看,马车此时正奔行在原野上,看不到追兵,远远的一队人绕过一条河岸迎了上来,赶车的人忽然飞身而起,离开马车向前迎去。
马车按照惯性继续奔行,按说此刻已经安全了,可太史阑心中依旧不安,与生俱来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无法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