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走近我,“看来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这个房间是专门为了关住魑魅所造的,只要是魑魅就会被控制,但是人却不会,你看看你和碎善,你们两个在这里就是举步维艰了。之前我也都不确定,可是我把你带进我的园子,我故意让你总是在花香很重的园圃里面,因为它们会混乱你的嗅觉,我将幽兰香混在其中,让你的内息混乱从而察觉不到我之后的行动。让你昏睡的东西也是专门用来对付魑魅的。我自认我的气息探查是顶尖的,没有一只魑魅能够逃脱我的探查。可能你也不知道,魑魅我们是统称,其实也是分成几个等级的,最低级的是魑,往后就是魅、魍、魉,就算是魉,我也能够感觉到一些,再往上在世间就没有存在过,而你是第一只,也就是最上面的魇魁,所以你的气息就连我都察觉不到。”
“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是魑魅,还是魇魁!”
刘伯点头,“我想把你制造出来的那个人一心也是想要护着你,给你服用百草,掩盖了你身为魇魁的百毒不侵和没有味觉的事实,而他教你的武功也是为了掩饰你身为魇魁的身形。魇魁作为魑魅的最高形态,除了我说的那些缺陷,跟人是一般无二的,甚至在某些比起人来天赋还要高上很多,但是在另一些方面也许就会弱于常人。”
从前还在寒玄的时候我是刺客系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所有的任务师兄弟们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完成,可是我总是很快就完成了,学的功夫和技能也是这样,但是对于棋这种东西我的天赋就全然不比身边的师兄弟们了。我总以为是我天资的原因,却不想是因为我是魇魁的关系。
我艰难开口,“如果是魑魅的话,是不是会没有脸啊?”
刘伯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戴着面具,我说过了魇魁是跟人最相像的,不可能没有脸的。”
我伸手抚上我的面具,“那你有办法拆掉我的面具吗?”
刘伯伸手过来,我拉住他的手摸上我的面具,他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点头,这东西既然是寒玄的宝物,也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拆掉,“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南风言说,“因为六哥喜欢你,而你和外面的那些人有勾结。”
“你都查出来了,正好可以解决了我啊?”
南风言不再说话,我笑了,“谢谢你不杀我。”
刘伯说,“轩,你暂时留在这里,这对于你来说最多也就是干扰了你的内息,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我点头,“挺好,正好可以让我重新想想一些事情。”
深夜的时候我听到碎善对我说话,“没有想到你听到自己是个魑魅的时候,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当年我知道的时候几乎都要发疯了。”
“事实就是事实,难道我不冷静接受,发疯就能改变这个事实了吗?”
碎善笑道,“你还记得我们的打赌吗?十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你都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曾经爱过谁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
“那个人是谁呢?”
“我姑且就叫他玄主好了,他是个很温婉的人,对我很好,他总是跟我说,‘轩啊,你要知道,你和旁人是不同的。’我信了,真的,为了他这一句话,我做了刺客,杀了很多的人,我现在还常常想那些其实没有那么该死,只是可惜他们碰上的是玄主和我。”
“他是个很好的人吧。”
“对,他就是把我制造出来的那个人,今天我才明白他为了让我存活下去花费了多少的心思。我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时候有个人问他,‘玄主,她该叫什么名字?’他把最尊贵的名字给了我。其实我只是一路上仰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应该叫爱。”
“这应该就是爱了。”
“我想起来了,你也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明明你也很爱南风郡,为什么用偏偏用了恨的手段来报复他呢?”
碎善轻轻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想。”
“原本我就是一个暗卫,但是南风府上的公子们都嫌我是个女孩子,最后就把我推给了南风郡,所以南风郡其实是很讨厌我。可是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难而退,只知道我父亲要我跟着南风郡,好好保护他,然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不管他去哪里,就算他要去如厕,我也是站在门口的。”说到这里碎善就笑了,“那时候真是傻啊,自己的本事也没有到家,还要帮忙去打架,最后受伤的大多都是我,惹来的只是更多的嘲笑罢了。可是也就是这么傻的我,才能做成南风郡的暗卫,南风郡有一次跟我说,他当时真的觉得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傻姑娘,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用一个女人来保护他。有一次我受了重伤,他握着我的脚踝,我第一次见他哭,他问我,‘善,你觉得疼吗?’我说‘不。因为我受过的每一处伤都是为了你。’他跟我说,‘我现在只有十五岁,你也是十五,按年龄来算,你应该嫁人了,可是我还不能娶妻,你等我五年,等我成年了,我就娶你。你会等我吗?’”善笑着问我,“如果是你,你会等吗?”
我点头,善继续说,“可是也就是三年的时间,他成了南风府上的继任人,你知道这个位置是要意味着什么的,我常常看着他在书房待到半夜还不能睡,可是我一点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府上的那些公子们不甘心,联合母家的势力要把南风郡杀掉,那件事情最先发现的是南风言,后来我就派去监视他们,那件事情我是做得最满意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能帮到他的事情。南风郡要亲手割下那些人的首级的时候,我拦住了他,我跟他说,‘你要成为南风府的主人和整个白羊城的主人,你的手上不能沾染兄弟的血,你恨他们,我帮你。’其实这是我真正第一次杀人,我的手一直在抖,内心觉得恐惧,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你也杀过人,肯定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的情景吧。”
的确我是记得的,第一次我把刀从一个人的面上划下,那个人的脸被我劈成了两半,身边的人吓坏了,而我也吓到了,我躲在玄主的怀里说,“我不要杀人了,太恐怖了,我都忘不了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
玄主伸手安抚着我,“玄儿,你会习惯的,为了我,也为你自己,为了我们寒玄,你要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成为最好的刀是每一个刺客的使命,善也不会例外。
“两年后我因为事变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外逃,我亲自去追,可是最后我掉下了悬崖,被刘伯救起来,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刘伯会出现在那里,我受的伤几乎要了我的命,可是刘伯却能把我治好,我从前就认识他,他不会医术,可是他能把我治好。其实完成任务的那一天是我的生辰也是南风郡的,我们的生辰是在同一天,我急急想要赶回去,我想要给他一个礼物。我受伤修养的时候那礼物已经丢了,我只好重新做,修养的时间那么漫长,我没有事情可以做,也走不出那个房间,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缝制衣服,那一件衣服做了拆,拆了重做,一直到两年后我能够离开那个房间为止。整整两年的时间我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要服用各样的药材,还要定时放血,每天吃的那些药我都想要倒掉,可是想到南风郡还在等我回去,我都忍下来了。我离开那个房间的那一天也是南风郡和我的生辰,我急急地赶回去要把我的生辰礼物给她,生怕就来不及了,可是怎么会来不及呢?南风府上张灯结彩的,南风郡要娶妻了,他已经二十了,我也已经二十了,可是那个新娘不是我。我看到南风郡笑着拉起碎燕的手的时候,他的眼神比看我的时候还要温柔,我就知道了,两年的时间他已经将我忘记了。我张口要喊他,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我想要冲上前去,可是刘伯拿着手锁锁住了我的武功,南风言和刘伯两个人控制住了我,我离他也不过是十余步的距离,可是就好像是天地一般遥远,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跨过那个距离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我使劲挣扎,看着他将碎燕娶进南风府,看着他们拜堂,看着他们,就这么看着,我一直都挣脱不开那样的束缚。我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刘伯看着我,说,‘因为你是魑魅,你是我亲手造出来的魑魅。’”
善笑了,声音很悲凉,“是不是可笑,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会一只魑魅,人鬼终究殊途。我问他们,‘是不是两年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刘伯说,‘不是,更早。在南风郡动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之后我就留在了刘伯的身边,和南风郡真正成了陌路人,反而是南风言常常会来看我,他说得最多的话是对不起,我告诉他,既然知道要对不起,不如在做之前好好想想。不是我小心眼,是真的不能原谅。也许这些都不能构成我真正恨南风家的原因,大约也是一年之后,碎燕发病了,她的头发一直掉,一头浓密的秀发不断掉落,直到最后没有了头发。南风郡故意骗我去看看她,我刚进房间的时候就被锁住,我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说要给碎燕换头皮,我一直挣扎,‘南风郡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没有良心。’他说,‘对,除了对碎燕,我对谁都是没有心的。’刘伯拿着铁索锁住我,‘你挣扎也没有用了,这是你的命,当年我造你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这么一天,碎燕的病是遗传她母亲的,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我才会制造了你。’你知道吗,我真是觉得可悲,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另一个人能够活下去。南风郡亲自弹琴,南风言拿着刀一刀一刀剥掉我的头皮,你尝试过头皮被撕裂的滋味吗?那撕裂的不是我的皮肉,是我的心。”
我想起我见到的碎善从来都是用头巾把头包住,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装扮有什么突兀,反而充满了一种美感,却不想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头发了。不要以为魑魅都是没有心的,只是他们的心已经被伤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