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伏在我的床边呜咽不绝,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时不时锤一下床。
这情景,活像我已经死了。
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我被吓到了,缓了口气,才试探着唤道:
“姐姐?”
“二奶奶告诉我……他死了……死了啊!……我连再看他一眼都不能……”
她越哭越凶,好像要把素日忍下的委屈都一一清算一样。我用枕边搭着的毛巾去堵她不断涌出的眼泪,却堵不住她的伤心。
从颠三倒四的哭诉中,我渐渐拼凑出了平儿的故事。
她有个从小熟悉的表哥,一家子如今仍在金陵原籍。小时两人要好,就像玩过家家一样约定了终身大事。她的家人看两人和睦,虽未明说,却也都默许了。
后来平儿到王熙凤身边服侍,事事坦诚,却唯独隐瞒了这一桩。王熙凤曾说过,平儿到了岁数就放她出去,因此平儿心下安定,也没再提起。
王熙凤带平儿做陪嫁,平儿的表哥怕她真的陪着嫁了,不让她离开金陵。平儿虽也忐忑,但更放心不下王熙凤。她想着王熙凤素来待她好,若到时候求一求,王熙凤必会点头同意。表哥却觉得王熙凤太阴损利己,保不齐日后会有变故。平儿听不得表哥如此说王熙凤,负气上船去了。
王熙凤今日同她说的便是,那表哥得了急症,一病去了。
平儿拭泪道:“总觉得来日方长,谁想如今却没有‘来日’了呢!”
我却有些齿冷:
“这么说,二奶奶早就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情?”
平儿却不觉有他,下意识地替王熙凤开脱:
“我虽没明说过,也从未刻意隐瞒。或许哪日聊天的时候,被二奶奶察觉了,也是有的。”
擦干眼泪,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平儿,哭过了,也就看开了。因为不觉得命运待她不公,所以面对得也坦然,大踏步地向前方的一地鸡毛走去。
“哎呀,你瞧瞧我这眼睛,明日见了二奶奶可怎么搪塞呢!”
这会儿,她已经在为高高肿起的眼皮而着急了。
我积极地出主意:
“你去厨房要两个煮鸡蛋,剥了皮滚一滚,或许好些。”
“这法子我知道——”她小声嘀咕:“但我讨厌煮鸡蛋的味儿。”
我不禁笑她:“煮鸡蛋重要,眼睛肿重要?”
“我知道,我不过白抱怨两句。”
说着,她就站起身,要出门往厨房去。刚走到门口,她又一个大弯折回来:
“所以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不得不承认,在八卦这方面,平儿的记性是真的好。
刚才掏心掏肺,又哭又说地闹了半天,我咬咬牙,想着上辈子忘了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以八卦回敬八卦”的交友原则,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那段故事讲给平儿听。
为了防止我一会儿又后悔,我只先谨慎地说了个前言:
“我同你说的这些话,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二奶奶也不行。”
平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又往我身边凑近了一点。
我推她:“你先去厨房拿鸡蛋吧!”
她喘了口粗气,不情不愿地去了。
我靠在枕上想了一想,觉得眼眶有些热,倾诉欲仍然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