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了那个可怜的厨娘,王熙凤陪着王夫人结结实实地吃了三天斋,念了三天佛,只说要为腹中子祈福。而贾琏每日依旧早出晚归地应酬,夫妻两个各怀鬼胎,表面却一派平静。
平儿则没让任何人看出她的不安。
夜里,我惯例坐在桌边刺绣,平儿则用蔻丹染着指甲,十个手指包得严严实实,扎着手幽幽地说:
“人命也是分贵贱的。”
我扬了扬手中的针线:“所以啊,我得让我的命变得贵一点儿。”
平儿用鼻子笑了一声,半是打趣地问道:“你也想被八抬大轿抬了做奶奶去?”
我头也不抬地呸了一声。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个。
片刻后,平儿拆了手上包裹着的细布,对着灯光欣赏她红殷殷的新美甲。
我正捻着珠儿线,抬头看了一眼,想起后世那些水钻闪闪的美甲铺子宣传图,随口建议道:“姐姐何不把碎钻黏在指甲上,像二奶奶的指甲套子一样,配着这殷红应该很闪。”
平儿直呼有道理,细想了想,又摇摇手:“罢了,万一不防掉在地上,害二奶奶滑一跤,就成了大事。”
话虽如此,平儿的兴头已被我勾了起来,她打开许久不用的花钿匣子——这玩意几年前还流行,如今已过了气——拈了些金箔的花钿,在指甲上细细贴了。金箔反光,对着灯火,倒也珠光宝气的。
平儿满意地颔首,刚欲把匣子阖上,又停了手,问我:“你染不染?”
我摇头:“见天地染红色,都看腻了。”
她便不说话,自去把匣子收回妆台,又慢悠悠地踱回来,在我身后看我捻线:
“这么多珠儿线,又有黄线和黑线……你要绣个什么?”
我如实回答:“哈巴狗儿。”
平儿失笑道:“人家都绣些鸳鸯啊、锦鲤的,取个好彩头,偏你牛心古怪,绣这些促狭的东西。”
我嘻嘻笑着,听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愠意,知道她又想起了帕子上的那只大苍蝇。
“春儿啊,”平儿从我身后离开,倒了杯茶,方端着茶杯坐回我的对面,“这些绣活儿当真能赚钱?”
我应道:“对啊,这天下人没有几个不想穿绣花衣裳的,可又有几个人会绣花,也有空绣花呢?”
“是这个理。这府上有专门缝补衣裳的嬷嬷,要么就是穿织造送来的成衣,我们虽日常也做些绣活儿,不过自己留着,或者人情往来罢了。我倒是把市井上的事忘了。”
我抬头看平儿托着腮,眼眸中映着盈盈的烛火,好像对市井生活很向往的样子,不由笑了:“大小姐,你别是以为市井上的人家就是随便卖些什么,就能换钱过活罢!”
“才没呢!”平儿无力地反驳,“不过是听你说从前在家的日子,觉得很好罢了。简简单单的,没那么多事儿,多清爽啊!”
这话我倒是没法再反驳了。一边又听平儿问道:
“所以春儿,你这一张帕子,能赚多少钱?”
我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顾不得放下针线,登时大咳起来。平儿吓了一跳,忙过来给我顺气,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她又接过我手中的线放在桌上。咳了半日,我方觉得一缕新鲜空气进入了肺腔。
平儿又是急,又是好笑:“我不过白问一句,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略有赧色地低声回答:“还没赚到钱。”
向平儿解释了一遍如今收购绣品的场所看重的究竟是什么,平儿也沉默了。半晌,她才咬牙道:“那起子游手好闲的小人,放着差事不做,偏去肖想咱们闺阁里的事!也不想想,这绣品好也就罢了,拈针的是谁,与他什么相干?”
我深以为然,只恨世人听不到这话。即使听到了,买家也还不是趋之若鹜?
平儿自觉听了我的苦恼,就该为我支招。皱着眉想了半天,她又问:“那绣坊里有没有领了差事,家去做活计的短工?”
“有啊。”我知道她指的是计件工一类的职务,“只是人家规定了数量,又定了交还的期限。我一则不知道何时有空去绣,二则也不知道下次出门子在哪天,便给拒了。”
平儿了然点头。我又补道:“三则,他们给得实在是太少啦!”
平儿掩口嗔道:“你这心比天高的丫头!”
谁说不是呢,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就是我此刻全部的基本矛盾了。
平儿又当即表示,以后她看到类似的活计,一定替我留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忙提前谢过了这个热心肠的姐姐,又口无遮拦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