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崭新的大校肩章静静地躺在军装的肩膀上。一双粗糙黝黑的手拿起这套军装,套在山一样的身躯上。领带打好,领花再次对正。军帽戴在这张黝黑的脸上,眼中是一种留恋,一种期待,一种坚毅。何志军最后一次走出属于自己的这间办公室:“走!”等在外面的耿辉上校和雷克明上校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三双军官皮鞋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上踩出一致的节奏。办公楼前的武装哨兵啪地一声立正,举手敬礼。何志军和身后的两个上校举手还礼。
八一军旗猎猎飘舞在整个队伍的上空,上千名特战队员全副武装,目光炯炯有神,对走上观礼台的军区情报部副部长何志军大校行注目礼。何志军对刘勇军和老爷子敬礼。刘勇军还礼,穿着不配戴领花肩章的将军制服的老爷子只是习惯地抬起右手挥挥手,没有贴在自己已经没有军帽的太阳穴上。老爷子淡淡地说:“对你的部队,说几句吧。”何志军利索地向后转,啪地立正举起右手敬礼。“敬礼——”台上的雷克明高喊。唰——上千特战队员举起右手,向自己昔日的大队长敬礼。何志军看着这些面孔黝黑的战士们,嘴唇翕动着。“礼毕!”随着雷克明一声命令,唰地一声队伍的右手整齐放下。训练场上鸦雀无声。“同志们!”何志军的声音有些颤抖。唰——战士们立正。何志军的声音刚毅当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我说几句。请稍息。”特战队员们握着自动步枪等待着。
“我何志军,就要离开咱们这个山沟里的军营了!”他刚说出第一句话,下面的老兵就有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的。何志军看着这些战士们,心潮起伏,“从我的内心深处来说,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们!我何志军不是那么看重肩膀上是不是能再多一颗星星的人,绝对不是!我想带你们训练,也想带你们作战!我想一辈子跟你们在一起,在这个山沟里扎根,在未来的战场上指挥你们浴血奋战!同志们,请你们相信我——”下面的哭声响起来了。何志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党的战士,是国家的战士!我们每个人都是军队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上的螺丝钉!我们要服从命令!党要你去什么岗位,你就要去什么岗位!军队要你做什么职务,你就要去做什么职务!我今天离开这里,就是听从组织的召唤,去新的岗位再次实现自己在军旗前的誓言!同志们,擦干你们的眼泪,挺起你们的胸膛,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保卫好我们的祖国!随时等待着祖国和人民的一声命令,去出生入死,去做一个好兵!一个真正的军人!”
何志军抬起右手敬礼。泪光闪闪的战士们抬起右手敬礼。军旗在哗啦啦飘舞,警通连小汪手持军刀,戴着黑色贝雷帽、穿着迷彩服、脚蹬军靴,指引三名旗手正步踢上观礼台。小汪在何志军面前挥刀行礼,唰地一甩军刀:“报告何副部长!授旗仪式申请开始——”
“可以开始!”何志军敬礼。小汪一闪,旗手正步上前。何志军双手接过这面军旗,转向雷克明。雷克明上前一步,敬礼。何志军郑重地说:“雷克明同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A军区狼牙特种大队的部队长!希望你带好这支部队!”
“请何副部长放心!”雷克明双手接过军旗。何志军看着军旗离开自己的手,心中被割去了什么似的难受。宋秘书看看手表:“首长,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您和何副部长都要参加下面的作战会议。”军区司令部的车一辆一辆开来,停在观礼台前。刘勇军跟在老爷子后面下了观礼台,老爷子上车前转向这支虎狼一样的部队。战士们对他行注目礼。老爷子苍老的右手慢慢抬起来,贴在自己没有军帽的太阳穴上:“我是一个已经退出现役的老兵,请允许我作为一个老兵敬个军礼!”
“全体注意——敬礼!”参谋长高喊。战士们举起右手,贴在黑色贝雷帽沿上。
“你们的信念是什么?!”老爷子突然高声喊。
“勿忘国耻!牢记使命!”方阵齐刷刷回答。老爷子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刘勇军:“我放心了。”刘勇军鼻子一酸,亲自上去给老爷子打开车门,送老爷子上车。他自己上了第二辆车。何志军看着战士们,稍后,他打开第三辆车的车门,迅速上去。
“全体都有——敬礼!”雷克明举起右手高喊。在这个黑色贝雷帽的迷彩方阵中,在这一片齐整的军礼中,哭声压抑着、传染着。何志军坐在车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直到车进入军区机关大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已经离开这个山沟了。一切都跟一场梦一样,从这里出发,又回到这里。只不过,自己已经带出了一支具备雏形的陆军特种部队。
作为军人,他的心里已经有底了。
3
“林锐,有人找你!”“到!”正在沙盘上作业的林锐起身戴上作训帽,跑步出去了。那辆蓝鸟轿车停在林荫小路上,旁边有一队学员扛着步枪和靶板,高唱着《打靶归来》,正经过这里。林锐穿着迷彩服蹬着军靴跑步过来,和学员们互相还礼。谭敏从车上下来,声音颤抖着:“林锐!”林锐脚步慢下来,站住了。他想了想,大步走了过去:“谭敏,你找我?有事儿吗?”谭敏低下头:“我们想向你道歉。”
“不需要。”林锐淡淡一笑,“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无权过问。”
“林锐,你别这样说!”谭敏眼圈红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逼你了?”林锐一愣。谭敏哭着摇头:“没有……是我受不了了!学校里都是一对一对的,只有我每天都去看你来信没有!晚上回到宿舍就不敢出去,怕你把电话打到我们宿舍传达室……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呢?”林锐低下头:“我是军人。”
“我知道你是军人,可我不是啊!”谭敏哭着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和我分手,我理解。”林锐抬起头,“但是你不该选择他!”
“为什么?”贴着太阳膜的车窗无声摇下,戴着墨镜的岳龙坐在后座问。
“你自己知道。”林锐冷笑。岳龙下车说:“我已经在收手了!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我缠着她,我骚扰她,那是因为我喜欢她!我没有想和你争,从小我就争不过你,我知道!但是当她遇到拦路抢劫的时候,你在哪儿?就在学校大门口遇到拦路抢劫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当她需要关心、需要安慰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当她的母亲病重需要钱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她父亲下岗需要工作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她交不起学费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你在吗?你不在!只有我在,这就是现实!我肯对她好,我愿意对她好,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对,我是走黑道了,我是贩毒了,我是贩枪了,但我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能过好的生活!你林锐做得到吗?!你回答我!”
林锐看谭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是卖血也会帮你的!”岳龙冷笑:“你身上有多少血?!你自己看看你身上有多少血?!你卖得了多少钱?!”林锐看着岳龙。岳龙红着眼睛说:“我来,不是想对你说对不起!我没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林锐……”谭敏哭着说,“我知道你在部队想好好干,我不想分你的心……”
“谭敏,你和谁在一起,我无权过问。但是你要明白,你跟他就是一条不归路!”林锐说。岳龙看着林锐问:“我可以为了她犯罪,你可以吗?!”
“我不能。”林锐对谭敏敬礼,“对不起,我是军人!……再见。”
“林锐!林锐!”谭敏哭着喊。林锐大步走着,内疚占据了他的全部内心。他回头:“谭敏,我希望你想清楚——他是贼,我是兵!你不要让他再犯法了,好好跟你过日子!——不然也许有一天,我会亲手毙了他!”
“我的罪,杀我十个来回都富余。”岳龙冷冷地说,“有她给我送终,我知足了。”林锐不说话,转身大步走着。谭敏被岳龙拉在怀里,哭着。
“你下你的海哟,我蹚我的河;你坐你的车,我爬我的坡……”林锐声音颤抖着唱起一首歌儿,“既然是来从军哟,既然是来报国,当兵的爬冰卧雪算什么……”谭敏睁大泪眼看着他穿着迷彩服的背影。中国陆军少尉林锐的声音坚定起来,嘶哑的歌声让林荫小道显得那么空旷:“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啊,暖得这钢枪热!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啊,暖得这钢枪热!你喝你的酒哟,我嚼我的馍,你有儿女情,我有相思歌!只要是父老兄妹欢声笑语多,当兵的吃苦受累算什么!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一颗博大的心啊,愿天下都快乐。”林锐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的嘶哑嗓音又响起来:“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一颗博大的心啊,愿天下都快乐,愿天下都快乐……”他的身影孤独而又坚定,军靴踩在林荫道上落地有声。
4
“我这不说了吗,我身体肯定没问题!你看!”何志军一边穿军服一边对林秋叶嚷嚷。林秋叶一边看检查结果,一边笑着点头:“还不错!”方子君看着何志军走过来:“叔叔身体还是那么好。”何志军拿过林秋叶手里的军帽戴上:“对了,你婚假没完怎么就回来了呢?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没有。”方子君笑笑。何志军说:“那就好。我下去在车上等你啊!”何志军就噔噔噔地下楼了。林秋叶拉着方子君坐在办公室:“子君,妈跟你说说话。”
方子君躲开林秋叶的眼睛。林秋叶问:“你告诉我,你幸福吗?”
“我挺好的啊!”方子君笑着说。
“那就好。”林秋叶点点头,“我就怕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叔叔在底下等你呢!你快去吧!”方子君笑着说。关上门,方子君靠在门上喘气。门声响了,她开门,是护士:“方大夫,这个病例你签一下字。”方子君看看,签字。护士笑着说:“方大夫,我们都在等着你那位来给我们送喜糖呢!这个陈大中尉也太不像话了,没追着你的时候恨不得每个周末都来医院,追上了就不见人了!”方子君笑笑:“你去吧。”护士奇怪地看看方子君,出去了。方子君坐在办公桌前沉思着,拿起电话习惯地拨了个号码。
“陆军学院侦察系,你要哪里?”对方喂了好几声。方子君冷醒过来,果断地扣下电话。她稳定一下自己,拿起电话重新拨。
“特种大队总机,你要哪里?”“转特战一营。”响了几声,陈勇的声音响起:“喂?”
“我是方子君。”——陈勇惊喜地问:“是你?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