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刘掌柜还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梅荨阖上表盖儿,且向南房去了。
外院的廊子里都挂上了各色描金彩绘什锦灯,如玉龙蜿蜒,斗折蛇行。
刘掌柜仍坐在那张鸡翅木玫瑰椅上,却没有吃茶,而是来回地转动着拇指上那只散着柔意冷光的翠扳指。
看到梅荨走进厅子,他的眉头有些许舒展。
他起身作了个揖,凑近了,才悄声道:“方才咱们在宫里的人传出消息……”
话刚说到一半,刘掌柜便瞥见外头灯光烁烁,却是李砚云领着六七个丫鬟小厮逶迤而来。
他袖子一斜,手指微曲,便不动声色的接住了从袖筒里滚落出的一块冻腊似得玉石,举到灯光前,道:“梅小姐,你是行家,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您自个儿瞧。”
话音刚落,李砚云就被拟香推到了门口,笑盈盈地道:“我听说刘掌柜这个时辰了还赶着来给荨妹妹献宝,一定是相当了不得的东西,我就催着拟香急脚鬼似得赶了来,就是想托荨妹妹你的福,开开眼界。”
她倒是来的及时,梅荨暗中忖度,嘴上却已顺着她的话道:“云姐姐来的及时,正好帮我瞧瞧。”
刘掌柜将手中的玉石递给拟香,堆笑道:“大小姐,你可是大行家,你瞧瞧这个可是万中无一的宝贝?”
李砚云接到手中,轻灵如云,温如肤脂,她将信将疑地道:“这该不会是块极品白田吧,我也只是听说过,还从未开过眼呢。”
刘掌柜翘着大拇指,伯牙遇子期般喜道:“大小姐独具慧眼,就是一块金裹银。”
李砚云忙命手中提着明角灯的丫鬟凑近了些,将其置到灯下,仔细瞧了瞧,只见整块玉石泛出黄红霞色,当中一抹淡淡的血缕染过,如雪莲上的一捻红。
她惊叹道:“果真是‘洁则梁园之雪,雁荡之云;温则飞燕之肤,玉环之体,入手使人心荡’,天下奇品呀。”
梅荨笑道:“既然云姐姐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这如何使得,你是我府上的贵客,哪里有让客人使银子送给东道的理儿”,李砚云将白田递给拟香,道:“我只晓得你是个琴痴,堪比嵇康,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癖好,怪不得刘掌柜这么晚了还特意给你送了来,这活生生又是个米芾呀,荨妹妹,你可真是了不得,集名士之好于一身,下回是不是又要变成武子、陆羽、倪云林了呀。”
梅荨接过手,笑道:“要是真像云姐姐说的那般,我岂不是要变成梅癫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梅荨不动声色地给刘掌柜递了个眼神:“这块白田我要了,你去向栊晴拿银票吧,她在外头的廊子上玩灯呢。”
刘掌柜会意,作了个揖且去了。
李砚云笑道:“这外头越发的冷了,荨妹妹你身子弱,别吹了风,早些回去吧。”
梅荨待栊晴回来,方一齐回去。
回到畹兰居,栊晴瞅着其他下人都不在,方对梅荨道:“刘掌柜跟我说,宫里头的人传出消息,说皇上用过晚膳后,高湛把一口七星刀呈给了皇上,说是荣王私下赠给他的,皇上听后,大为不豫。”
梅荨失声道:“我大意了。”
自古以来,天子内臣无外交,锦衣卫指挥使高湛是宏治的心腹,分管宫中防卫,荣王私下结交高湛,就有篡位夺权之嫌,更何况是在他即将册封为太子的节骨眼上。
如此一来,那李砚汐的亲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荣王若是拒绝了这门亲事,则是藐视皇权,抗旨不遵,若是答应,则是一反不娶正妃的常态,就是有心结交朝中大臣,便坐实了他篡位夺权的嫌疑。
这是一步死棋,不论荣王是否应允,宏治都会对他心生罅隙,再难信任。
梅荨紧步走至书案前,执笔写了两封信,交给栊晴,道:“暗中出去,一封交给刘掌柜,一封交到沁春园。”
栊晴还是个孩子,平素只爱玩爱吃,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她从不多问,对梅荨的话也是毫不质疑,眼下可以夜里出去翻墙,她甚是高兴,一刻也没耽误,穿着夜行衣就一溜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