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逢君听弦歌(2)
约条谈妥以后,汉军和金国两方祭天会盟。一匹黑色的骏马作为告天的祭祀后,是数百名完颜部落权贵和汉军将领在祭台四周围成一个大圈子,伴随着韵律十足的鼙鼓和摇铃声响,地位尊贵的萨满缓缓做着各种有莫名象征的舞蹈,最后大家分享祭天后的各种食物。
赵行德端着酒杯,冷冷地着这一***的表演。他身边散座着王玄素、许德泰的汉军将领,而杜吹角等人则因为身份不够而未能列席。韩凝霜被安排坐在上首,和汉军诸将隔着几个位置,在与完颜部落权贵叙谈之时,美眸不时向这边,四目相投,赵行德体会到一丝无奈,心念微动。正在这时,韩大先生端着牛角杯过来,坐在行德的身旁,笑道:“听说赵将军不但箭术惊人,还是精通中原义理,这化外之地,最难碰到如此文武双全的英雄的人物,韩某敬你一杯。”
赵行德了眼他身后的完颜宗弼,微笑着道:“过奖。”端起酒碗来,和他干了。韩大先生道:“痛快!”完颜宗弼又道:“听说赵先生是宋国人,我久慕中原文采风流,特意来敬一杯酒。”他说的客气,眼神却无善意,赵行德也举起酒杯和他喝了。这两人站在这里叙话,引起了旁边汉军将领的瞩目,不少人纷纷和韩大先生打招呼,上席的韩凝霜也了过来。
韩大先生笑对完颜宗弼道:“四皇子此言差矣,中原虽然文明昌盛,但却因循守成,迂腐不堪,文恬武嬉,民不聊生。像赵将军出身南朝,却仕宦于夏国,正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他说话大声,旁边的许德泰和王玄素都听出他弦外之音,了过来。
赵行德神色自若,笑道:“南朝的黄舟山先生曾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像韩先生这样出仕于北国,却为中原百姓的福祉而忧心忡忡的,称得上是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了。”这作对的两人竟互相“吹捧”起来,其它汉军将领不觉奇怪,许德泰和王玄素相视一笑。韩大先生曾以“一寸山河一寸金”为比,坚决反对将幽云十六州归还宋国,还一直劝说完颜阿骨打,假意和宋国结盟,松懈其戒心,击败辽国后,就立即挥师南下,直取中原。与其说他心忧天下,不如说觊觎已久。
韩大先生眉头一皱,狠狠盯了赵行德一眼,对完颜宗弼道:“南朝人有个毛病,开口闭口,都说某先生某夫子曾道如何如何,食古不化,圣人放个屁都是香的。韩某常常在想,那脑袋长来是想事的,还是长来背书的。”
完颜宗弼笑道:“身兼二用也说不定。”
赵行德含笑道:“在下斗胆,韩大先生却有些寡闻了。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听说近年来南朝新立了个理学社,其开宗明义,便以道理为重,而不拘泥于圣人所言。西人所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是也。”
韩大先生眼神微现凛冽,又有些疑惑,他虽然熟读汉书,也知道宋国理学社声势极大,毕竟不曾将理学社几个干将的著作一一找来拜读,赵行德这么信口编造理学社的宗旨,他也只能将信将疑,讥笑道:“这离经叛道之言,这些狂生信口胡说而已。”
赵行德暗笑他有叶公好龙之疾,沉声道:“道理者,运行于天地之间,虽然无形无影,可并非梦幻泡影,不能体察之物,只要以事实证之,以情度之,权衡轻重,多闻阙疑,自然能明辨真伪。比如《大学》有云,‘物有所主,事有所始,知先后而近于道矣。’这道理简单明白,告诉咱们凡事有轻重,有先后,有大小,勿要因小失大。若首要在多结盟友以抗强敌,却偏偏贪图小利,自相残杀,便是因小失大,有违道理。并不因为是圣人所言。所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是也。”
他这里越是口若悬河,旁边的汉军将领都大为佩服,暗道赵将军果然是大有本事。韩大先生脸色却越黑,耐着性子听赵行德教训完了以后,冷笑道:“没想到赵将军倒是饱读诗书,可惜这里是辽东,不是夏国学士府。我听说契丹人最忌夏国,赵将军倒要小心保重了,万一出了事情,夏国万里之遥,真是鞭长莫及。”
赵行德拱手笑道:“不劳韩大先生挂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大国之鞭,可及万里。末将便站在这里,与贵国携手抗辽。来,我敬各位。”他端起酒杯,韩大先生和完颜宗弼也只得端了起来,众汉军将领听他赞叹“强汉”,也大为高兴,乱哄哄端起酒杯,大家满饮了。
月洋岛,太平湾,外面狂风大作,到处惊涛骇浪,这里却如其名,因为一圈高山的遮挡而显得风平浪静。岸边的滩涂上搭建了百多顶帐篷,经过长途的航行,即使这里只是一个荒岛,承影第四营的军士还是很愿意安稳地睡在大地上。打来的一点野味根本不够分的,营地里飘散着烤肉的香味,更让人食指大动。
围坐在火堆旁边,李四海笑道:“这才十几天,岛上的活物都打完了吧?”他毫不客气接过亲兵递上来的一整条兔腿,咬了一口,嘴里嚼着肉,笑道,“别忘了给船上当值的兄弟留点。”周围的军士一阵哄笑,有人嚷道:“昨天俺们值哨还是照例腌肉烧萝卜,可没有这般好野味嚼着。”百夫长陆庆之说道:“有肉吃就不错了,前几天见第八营那些家伙,饿得跟猴儿似的。”
“就是就是,还想打他们一顿秋风呢,结果穷得跟叫花子一样。”“唉,这穷哈哈的地方吧,还是宋国好啊。”众军士又是一阵大笑。经历了近两个月枯燥的航行,最开心是莫过于发现第八营混得比自己更惨。想起第八营军士所说凤凰山寨***口粮的情况,第四营的人嚼着又焦又硬的烤肉也更香了。
五条海船静静地停泊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船头船尾都悬着灯笼,照出一片波光粼粼,和天上明月清辉相映成趣。三条船里面有两艘都是普通商船,而另一艘则是有些特异,甲板下面左右各开了十几扇窗,平素关的严严实实,也不不清虚实。这些炮窗后面,全都是数月前才装上去的火炮。
在二十天前到达后,他们先去鸭绿江口和第四营的人接头,然后将船上的军械和粮食卸下,然后才折返月洋岛,这里将是第四营来往辽东这片海域的主要港口,虽然早就过军士描绘的全岛地形图,这些天李四海还是亲自将黑风山等制高点测量了一遍。哪处建造炮台,哪处建造清理船壳的船坞,哪处建造仓储库等等,他脑子里原有一番规划,上岛后则又详细印证了一番。
不管那些家伙现在混得如何惨淡,总是一方基业,好过第八营一年四季在海上漂着。李四海正出神间,身旁的百夫长王庚沉声道:“辽东拉开这架势,第四营所谋不小呢。啧啧,也不知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搞出一个大摊子来。只要二十条战船便是六百门重炮,单凭我们舟师就足以席卷东南了。”
承影第四营接收了战船后,训练了一个月不到,便匆忙出发,护送着四艘满载粮草军械的商船沿海北上。炮手们虽然生疏,但第四营的军士都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精悍水手,也不管甲板下面炮组如何***练,只把当做普通海船来升帆***舵。唯有炮手在洋面上试射了几次依序发炮的时候,巨大的后坐力震得船身吱吱嘎嘎直响,军士们方才体会到战船和普通海船的区别,除了油然而生的骄傲之外,每每在炮手演练之后,仔细将船身各处都检查一遍,生怕船身给震散架了。
行军司马吴迈翻了个白眼道:“你就吹吧。江面狭小,只要尖桩铁锁就能轻易拦住航道,人家几千条几万条火攻船把你团团围住,蚁多咬死象啊。再说,宋国又不不是没有火炮,只比我们沉重一些而已。”他了一眼停泊在海面上那艘战船,叹道,“唯有这浩瀚大洋,才是我大夏水师的用武之地。”
“算了吧,听说就这条一开炮就吱嘎乱响的战船,还是陛下出内币三十万贯修造的。护国府说什么我们夏国地处内陆,修造大船纯属浪费民脂,还不如多挖点渠道。那帮吝啬的家伙,哪能这么痛快答应掏钱。”陆庆之喝了口黑刺团汤,咂了咂嘴,故意打趣道,“我不是说你啊,校尉。”
李四海伸了个懒腰道:“等战船造好了,咱们第四营也该扩充成军,放你们一个个都带一条船。”他顿了一顿,笑着骂道:“长着一张臭嘴就算了。”常年飘在海上,大家都是滚刀肉了,陆庆之被他骂了也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