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从无菌病房出来了,睁开眼睛时,佟童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他百感交集,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佟童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哪里的话?明明是我拖累了你这么长时间。”老佟喘了口气,关切地问道:“国家交给你的事,你办完了?”
……
这几天,佟童沉浸式地体验了“无地自容”这个词。
“那个……”佟童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还没到国家召唤我的时候,你就别费心了。只要你能养好病,我就别无所求了。”
老佟甚感安慰,这次病情虽然凶险,但他又一次化险为夷;更难得的是,养子还在身边,他没有被抛弃。这次他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在梦里,他过了一个完美的春节。
醒来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对了,童,那天来陪我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佟童对这个说法感到很荒唐:“是朋友的朋友,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
“原来这样啊。”老佟非常失望:“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不如耿小庆漂亮,但是人很和气,笑起来特别甜。唉,如果不是因为我这病拖累了你,人家肯定能跟你交往。”
……
又来了。
佟童扶住了额头,解释道:“爸,现在谈恋爱,不光要讲究门当户对,男才女貌,还得讲究是不是情投意合,讲究的东西多了去了,并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谈恋爱。”
“这么说来,是你一厢情愿喜欢她?还是她一厢情愿喜欢你?”
“都不是!”佟童很疲惫:“我跟她就见过两三面,生辰八字还不了解,更别说喜不喜欢了。”
“可是,那个女孩子很了解你啊!”老佟一本正经地说道:“探视时间就几分钟,她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她说,你的经历太有传奇色彩了,明明是个脑子很灵活的工科硕士,却做了一个抓间谍的公务员,现在又成了一个文学编辑……她还说,你在大学里开打印店,就像个高手隐藏在市井里,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出山。这一次,你匆匆走了,肯定是以前的上司放不下你,才紧急把你召回去的。”
“无地自容”这几个字简直是为佟童量身打造的,并不是熟悉之后就没感觉了。老佟说完这些,佟童又有一股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童,咋了?姑娘对你特别了解,你不好意思了?”
佟童蹲在了墙角,装作在整理水瓶,其实他不敢让父亲看到自己心虚的神色。不过,李晓对他这么了解,又帮他掩饰得这么好,这的确出乎佟童的意料。那天情况紧急,他叮嘱了郝梦媛一大堆;郝梦媛又突发意外,转述给李晓的时候,必然也是匆匆忙忙的;但是李晓不仅记住了,居然连佟童的过往都说得如此清晰。
她是郝梦媛的好朋友,就算郝梦媛平时跟她说了很多,倘若她没有心,她也不可能记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郝梦媛至于跟她说那么多吗?为什么要在背后讨论他这么多?
佟童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这样瞎想。
春节来临之前,他照例要回趟父亲的老家,给父母扫墓。因为坚信妈妈还没有死,这次扫墓的心情也不算沉重了。墓碑是二十多年前立的,看起来造价不菲,肯定是苏昌和准备的。
回港城一年多来,往事的面纱被掀开了一大块,佟童像是穿越了一次。他给父亲烧了纸,倒了酒,把四周的杂草清理了一番,絮絮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爸爸。墓碑无言,只有挂在松树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但是佟童相信,爸爸肯定全都听到了。
“不光张永明,兰姨都说我比你差了一大截……”佟童说道:“当年我考上了一本,觉得自己牛逼坏了。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是港城的高考状元,也不知道你是北大的学霸……如果我知道了,会不会把你当成目标呢?会不会攒足了劲……超过你呢?”
“张永明说,你的《刺芒》办了一期就倒闭了,虽然我的思想深度不及你,但是我的‘刺芒’现在的订阅人数已经五万多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不是比你厉害?”
“好啦,你儿子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有很多养活自己的本事,现在活得还不错。你在那边好好的,要是缺什么了,就在梦里告诉我,我来给你送。新年目标……争取下次带着你儿媳妇一起来看你。”
佟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告辞了。他的目光瞥见了一旁的墓碑,上面写的名字是“舒懋诚”,那是爷爷的名字。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文化底蕴,可见老爷子的家里也是读过书的人家。
佟童对爷爷几乎一无所知,从墓碑上的年纪来看,他只活到58岁。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年纪甚至不能称为老年。更何况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个年纪去世,的确挺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