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轰然道,&ldo;定能一帆风顺、加官进爵。&rdo;
大笑声中,这群意气风发地军官们渐渐地散去了,蕙娘也从指挥部出来,在甲板上徘徊着,饶有兴致地望着海中的船只残骸载浮载沉四处飘散,偶然还能看见一些残肢断腿,泛着血水往下沉没,这一番大闹,也惊动了海面下的生灵,不少大鱼都探头出来,咬噬残肢甚至是活人。场面在惊悚中颇有几分猎奇,蕙娘托腮看了许久,心中只是在想:三十多艘舰艇,看着和宝船好像都不太大,也不知道能载员多少,这个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若说十几艘都被辨认出来了,那五千多人,十多艘船未必能载得走,最乐观的结果也是小部分被歼灭。毕竟他们出海是要贩货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十几艘船都装满了人。船只的数量应该是比这个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十艘船,一艘三百人,那也有三千人在内了。蕙娘也没想一口气全部歼灭,能干掉一半都算是意外之喜。她现在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这种瞎猫捉耗子似的行动,究竟有没有拿到正主儿……
这一轮行动下来,大秦舰队的消耗也比较厉害,主要是炮弹和食水都不再是满仓,定国公毫不客气地给幕府发去照会,要求全员进港补给,这一回,幕府连大气都没敢坑,就开放了江户湾最大的船厂给大秦舰队使用,定国公遂下令将所有受损船只先入港修葺,他的宝船则还停在海港附近,在江户湾台场的炮火笼罩之外抛锚。当然,在见识过宝船强大的火力威慑以后,幕府是再没有异动,甚至还主动给定国公发来文书,请他进江户同德川将军会晤。
定国公虽然无此热情,但他手下的船员却愿意进城耍耍,就连蕙娘也想到岸上见识一番。这本来就是她上船的目的,定国公也未阻止,只是给她加派了十多个老练能干的亲兵维护她的安全。蕙娘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异国他乡,就带着桂皮一个人,她心里也真是有点儿发虚。
一旦从江户湾上岸,到江户那顶多就是小半天的路,这里因为靠海,有许多做船只生意的人家,据曾来过日本几次的亲兵介绍,算是比较富裕的小镇了,在这里居住的不是渔民中的富户,就是海边的地主,甚至是殷实的小生意人,其生活令许多江户城里的贫民都感到羡慕。不过在蕙娘等人眼中看来,这些富户居住的房舍低矮简陋,居民矮小,衣着粗陋。头上甚至没有什么金银饰物,多半以木钗为主,在京城,这等人家根本和殷实就搭不上关系。他们也没有多少游览的兴致,只是盘膝坐在牛车里,慢慢地往江户城过去。
牛车的速度肯定不如马车,不过路况不好,马车也跑不快的,这些人从船上下来,也没带马,只好忍受着缓慢的速度。蕙娘盘膝在牛车里坐,其余人步行跟从,一个个轻松得不行,甚至还能走得比牛车快。桂皮一边走,一边嘀咕道,&ldo;这些人真是奇怪,我看到也有骑马的,怎么就没马车呢?&rdo;
&ldo;日本马矮小,拉车力有未逮,再说,也是金贵的物事,不会拿来民间拉车的。&rdo;那向导便笑道,&ldo;据说这民间有牛车,还是近一百多年的事,以前只有最顶层的大贵族才能坐车,余下人都是靠一双腿在走,十分困苦。&rdo;
初到外国,众人自然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尤其是蕙娘,在帽子底下左顾右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那向导见了,便说,&ldo;说句实话,公子,天下所有的地方,再没有比京城更清洁、更繁华的了。咱们走过了这些国家,哪个不是又脏又小又穷,您一会进了江户,固然觉得不好,殊不知泰西那边所谓的首都,更是肮脏得要命,连他们的女人,都是臭气熏天的。说句冒犯您的话,我们是宁可去找自己花船上看腻了的老姑娘,也不愿同那些流莺们打交道,就是花船上的姑娘,也不愿接外国的客人。&rdo;
这句话说出口,蕙娘便知道此人多半是真的把她认成男人了,她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桂皮说,&ldo;大哥,我们公子是尊贵人,听不得这个。&rdo;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此人冒犯了蕙娘,他毕竟有些护主地不快,因又和他抬杠道,&ldo;而且,说是嫌她们脏,其实也未必。我听……我朋友们说,自从船队回来,京畿一带的花柳病,呵呵,可是花样翻新……&rdo;
说到风月之事,本来这些亲兵们是个个兴味十足,此时听桂皮这一说,倒都有点尴尬。那向导也干笑道,&ldo;这……也是!总有人忍不住的。不过我们可和那些做生意的王八羔子不同,多数时候只是看看、看看……&rdo;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望着蕙娘,又问道,&ldo;今晚公子在岸上安歇呢,还是回船上来?若要回船,恐怕只能在江户呆一会就要往回赶了。&rdo;
这么说,肯定是希望蕙娘在岸上留宿的,这样他们也能劝说蕙娘寻欢作乐一番,自己当然跟着沾光了。桂皮正要回话时,蕙娘咳嗽了一声,道,&ldo;来都来了,住一晚上再回去吧。我听说江户有个处所极为有名,和八大胡同一般。早在船上就听人说过,是叫吉原么?&rdo;
众亲兵都是精神大振,那向导笑回道,&ldo;是,那里比八大胡同热闹多了。您不知道,在咱们那儿,正经人家的子弟没有上青楼去的,尤其是名门子弟,谁敢踏入青楼一步,立刻都能被打断腿。可在日本就不一样了,就连大名都有来吉原交际的,传闻中,将军都会微服私访……不过,那里规矩也大,您这样的人物,头一回上门是不准过夜的‐‐&rdo;
蕙娘道,&ldo;我们家规矩也大,去那里不过是见识一番。一双玉臂千人枕,太脏了,我是不会过夜的。你们想过夜,得安排好轮班值宿,我身边不好乏人护卫。&rdo;
众亲兵都露出心动之色,向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究颓然道,&ldo;罢了,就是公子许了,老爷不许,我们也不敢背了主子的意思!&rdo;
蕙娘笑道,&ldo;国公人那么和气,你们倒是怕他!&rdo;
&ldo;国公对下,是赏罚分明。&rdo;那向导极为崇敬定国公,立刻便为主子辩护,&ldo;虽然军规严明,但从不克扣军饷的,对我们底下人也是极为回护……&rdo;
蕙娘半合着眼睛,一边听一边继续撩那向导说话‐‐这些海外打仗的故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众人一路说,一路便进了城。不过果然如他所言,和京城比,江户实在是有点没看头。除了一点异国风味以外,实在又小又穷,他们经过的街道,在江户来看已算是富商聚居区了,对蕙娘等大秦上层人物,则只能令他们嗤之以鼻。
大秦舰队靠岸,也许对幕府是一种屈辱,但对于江户的经济却是不错的刺激,除了修船厂有了生意以外,总有些有门路的人是能回避掉闭关锁国之策,到江户城里来或者是游逛,或者是办事的。蕙娘等人也跟他们一起,在江户最繁华地下町找了一间宿屋安顿了下来。
这些做海外生意的人,无一不是善观眉眼,蕙娘是从旗舰上下来的,身边又跟了这许多亲兵,身份多高是不必说的了。现在能在一个客栈里住,当然就是缘分。自然有人大着胆子上来兜搭,蕙娘并不直接和他说话,只让桂皮上去同他谈天,桂皮介绍他为公子,并说他是在船上住久了,气闷下来逛逛。又问他们下午去什么地方,得知是去做生意,便道可以同去,他们也想在街上逛逛云云。
从旗舰上下来的公子,身边跟的是将军的亲卫,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做生意,都当真是来散心的。便有人同桂皮笑说,&ldo;不是我们扫公子的兴,不过江户除了吉原以外,真是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这儿有的,京城全有,且还更好。譬如说正阳门大街吧,那两边的铺子何等堂皇好看,咱们去的上野、浅糙,真是没什么好看的,带您去是不要紧,只怕是败坏了公子的兴致。倒不如在屋里稍微歇息一会,晚上一道去吉原玩耍也罢了。&rdo;
桂皮见蕙娘不置可否,便笑着搪塞了过去,下午果然随这群商人去了此两处地方,果然是屋舍狭小、门面低矮,看不出什么得趣的地方,光说这些建筑和路边平民的穿戴打扮,日本的贫瘠真是一目了然。桂皮也是知道蕙娘上船的官方目的的,因便和蕙娘低声说道,&ldo;虽然不知道朝鲜那边情况如何,但只看江户,别说京城,同苏州、广州都没得比,就是南洋都有些城市比它繁华……盛源号未必能看得上眼呢。&rdo;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若有所思,她随口道,&ldo;财不外露也是有的,据说朝鲜汉城比这里还小,但是朝鲜的大商人其实也还是能撑起一间票号的……江户的大商人有钱没钱,不是这么看的。&rdo;
桂皮这下才明白蕙娘的意思,他道,&ldo;啊,您说晚上去那吉原,原来是为了……&rdo;
蕙娘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ldo;不然呢,我要上青楼,跑到海外来上?京里名馆难道还少了?&rdo;
桂皮摸着头嘿嘿地笑了,又低声嘀咕,&ldo;若就是这个,您不如在屋内休息,我随他们去就行了。恐怕那场面不堪,冲撞了您呢……&rdo;
蕙娘道,&ldo;如是你媳妇陪在我身边,倒也罢了,你这个人,看似机灵,可毕竟没处理过商业上的事,有些事你是看不懂的。&rdo;
若说从前,桂皮对她还是敬多于怕,那经过这连番风雨,他对蕙娘是真的心服口服了,见蕙娘执意如此,虽说明知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定惹起轩然大波,也只好嘟囔几声,认了下来。
一整个下午,蕙娘都在下町的繁华地区游走,等晚饭时分回了宿屋,才又和这群商人会合,此时她的态度已经随意得多了,同那些人也搭了几句话。几人均都受宠若惊,大家互相介绍过了,才知他们是上岸来和幕府指定的几间商家交割货物的,换句话说,也是大秦指定的皇商出身。说起来各自的家族,蕙娘也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会被派出来跑腿的家族子弟,身份也不会太高。对蕙娘这样的存在,都有巴结之意。没有多久,几人已是说得热火朝天。往吉原过去的路上,都不用蕙娘提起,已有人说起了舰队配置的新火炮,众人都是满面春风,对定国公赞不绝口,道,&ldo;往后几年内,起码东北这片海域,能清静得多了。从前跑海,总是提心吊胆,现在么,起码可以不必担心海盗了。&rdo;
蕙娘奇道,&ldo;你们都认得出那些海盗船的旗帜吗?&rdo;
旋又自己明白过来,因笑道,&ldo;不错,若是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旗帜,也许还能提前变向。这肯定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rdo;
&ldo;可不如此?&rdo;那些人便屈指算了起来,&ldo;多摩藩的小松,泰西来的罗伯茨,这是新来的,很凶!还有朝鲜的朴家船,这一次风暴的确厉害,连他们的船都破损了,不得已只好开过来修,不然,平时也没那么容易追上他们的踪迹。不是国公爷亲自领着舰队,也不能手到擒来、一网打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