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白马能追上它们飞行的轨迹。
秋骊说过,眼睛盯着天空,更要脚踏实地,否则就是被天空所束缚,名为追求自由实际是为自由所束缚。因此,她钦佩小人物的奋斗,欣赏我这个癞蛤蟆的不甘与勇气,愿意陪我一起坐井观天。
可惜,她没能陪我看下去,赵秋骊死于一场车祸。
而我却苟活下来。
人生从来没有假如。但假如我那天把火机借给那个看上去不一般的年轻人,我的命运会不会就此改变。假如我之后不答应那个电话的要求,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什么命运?真他娘的狗娘养的!
……
这是福州市一个盛夏的夜晚,空气沉闷,热浪翻滚,蝉鸣,虫语。
阴沉静顿的天空中一轮孤月在飘忽不定的黑色云层中若隐若现。
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在开阔的马路上,孤零零地行驶着一辆牌号为375路的公交车。明晃晃的车灯将车前方映照出一大块与周围昏暗环境极度鲜明的黄色区域,光亮的照射下,前面站台旁一对年轻男女朝公交车挥了挥手,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站牌旁边的一盏路灯,或许是年久失修,一直在闪烁不停。灯光下蚊虫和飞蛾盘旋。
青年男女先后上车,“嘭!”地一声,车门关闭,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中,公交车行驶向下个站点——太平站。
从前常听老人们讲,人的身上有三盏油灯,一盏在头上顶着,另两盏在肩膀上。说是活人身上的阳火,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向两边张望,若给吹灭了,便容易给鬼招了魂。对于这种民间说法,张亮原本一直都抱有怀疑,因为他没有亲眼见过,可也没有彻底否定,因为以前没见过不代表以后不会遇到。夜晚的阴气很盛,尤其在子时之后,此时天地间阴气正重,人猛然回头的话,不论从哪边回头,左右肩头的灯都会相应灭一盏,便会导致人体阳气减弱,灯灭后更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老人们也常说,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别回头。
时间已是半夜,算上这对年轻情侣,375路公交车上的乘客仅有七人。他们零散地坐在车座上,眼神呆滞看着窗外,或者埋头翻看手机,除了刚上来的这对男女兴奋地交谈,其他人似乎已经和昏暗车厢融为一体,表情阴郁。
其中有一个青年显得极其独特,穿着一件白的有些发浆的T恤,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面无表情坐在紧挨着后门的车座上,他用右手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香烟发出微弱的红光,映衬着他那黯然不定的苍白面孔。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青年的目光从烟雾移至那对旁若无人大声交谈的情侣身上。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双手抱肩歪着头,目光逡巡地落在刚上车的那对情侣身上,野兽般的目光中隐隐露出不善。这名西装男子脸色白的吓人,而奇怪的是旁边的抽烟青年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从过道的最左手边往后数,依次坐着大肚便便的中年司机、低着头十指如飞玩手机的女孩儿,还有一个双手抱着女士手提包的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手提包的边缘,神情不悦地盯着右前方那对说话旁若无人的男女,圆圆的镜片后面发出锥子似地视线。
青年把烟头弹出,右手从裤兜中摸出烟盒,从里面又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接着拨动打火机的转轮,却怎么也打不起火。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向那对男女。“朋友,借个火呗。”
年轻情侣谈兴正浓,突然被打断,自然不高兴,其中的男子脸色不悦地转过身瞥了一眼不速之客,皱了皱眉,掉过头继续和他的女友闲谈。
青年再次平静地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年轻人没好气地转过头,盯着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一副病态般面孔惨白的男人,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女友抱着年轻人的胳膊,眼神充满担忧,以及些许埋怨。似乎是怪年轻人态度过于强横,女友不满地晃了晃年轻人的胳膊。
青年不以为意地冷冷一笑,叼着没有火来点燃的香烟,转身回到座位,抱肩眯着眼休息去了,嘴里悄声嘀咕道:“无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游神,未知罪福,七七之日,如痴如聋。”
前面,那对情侣继续交谈,只不过似乎感受到了车上的气氛,声音比起之前小了很多。
“阿亮,明明有火机,为什么不借给他呢?”
“这是我爸的遗物,”年轻人轻声道,“我没有见过,但听我妈说他就是喜欢抽烟,我和你说过吧,我父亲在我出生以前得肺癌去世了。”年轻人紧紧握住女友的手,说:“我不会用这个火机给任何人点烟,但还是要带着他,就当是对他的缅怀吧。”
凌晨五点,福州当地电视台,一位身材娇小,面容清秀的女主持人正面对着摄像机,指着身后冲天的火光和忙碌的人群,进行着现场报道。
“福州卫视,我是现场记者刘燕明现在进行跟踪报道,我现在位于西城区南昌路与侨美街的交叉路口,大家可以看到,身后这辆公交车现在已经完全被火海吞噬。通过监视录像显示,今天午夜1点左右,位于我身后的一辆375路公交车发生不明爆炸,当晚附近居住的市民都感觉到震动和声响。据记者调查了解,这起事故共造成包括司机在内共六人死亡,搜寻遗体工作还在继续,并且有关部门已通知遇难者家属……”
“我姓马,牛头马面的马。”围观人群中一个青年叼着一只没有点燃的烟,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掌,“其实这些人并不是我杀的,只是他们的命到头了,其中两个是他们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