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似乎相信了钱日生的来历“清白”,他也乐的装糊涂,爱要不要,最好把我退了,他心里想。东家这里的人和事他连沾都不敢沾,钱日生躺在床上怀念起自己的小院子,好久没听见翠儿的声音了,就这么悠悠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的眼,当他再睁开时已经过了戌时。
晚上他便偷偷溜回宋掌柜那里,对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每次看到他,钱日生都觉得他长得不像个掌柜,反而像是个文雅的教书先生。他借了个桶,想把身上好好洗一遍,宋掌柜热心的帮忙张罗,还给他送来一套换洗的衣服。
钱日生试了试水温便解开衣衫,当手指触碰到肌肤,他脑子登时嗡的一下定住了。他略愣了愣神,颤抖着低下头将全身上下又摸了一遍,连地面鞋袜都仔细看了又看,终于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银票没了!
他脸色惨白,双手捂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可这几天身边人太多,他竟无法确定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木桶里弥漫的水蒸汽氤氲的将他笼罩,钱日生又一次把身上摸索了一遍,突然站起身,抓起换洗的衣服胡乱穿上便赶回了公子家中,他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把卧室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又偷偷摸到今天和公子见面的大厅,借着晦暗的月光仔细的寻找,几乎把脸贴在每一块方砖上检查,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张要命的桑皮纸。
钱日生僵着身子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炯炯的盯着天棚,脑海里影影绰绰的都是各色各样的面孔。洪老大、老杨头、牙婆、伙计的面容神色他一遍遍的揣摩,都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可贴身藏着的银票怎么会不见了呢?
突然,他猛地弹坐起身子,终于认定了一个事实——银票没有丢,是被人偷了!
银票的不翼而飞让钱日生惶恐不安,他能确定自己对银票的收藏极为小心,贴身存放的一张纸是绝不会这么容易“丢”的。一万两的银子对他来说巨大到不敢妄想,反倒让他无所谓。可他怕的是如果偷他银票的人进了钱庄兑换银两,那意味着自己的藏身之处就会被人发现。这就是要命的事情!
钱日生不敢表露,白天做贼心虚似的伴着公子出行,将经历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的想,走在路上他连头都不敢抬,街上稍微突兀一点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甚至害怕站在阳光下,畏畏缩缩的踩着公子的影子前行,以至于扶风夸他是“天生的奴才”,竟然将他留了下来。
“你是怎么到人市上的?”公子每次问问题都非常突然,眼睛看着别处,嘴上却已经开了口,在他眼里,钱日生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看着说话。
“我……没法子了呗,”钱日生谨记老杨头的提醒,回答的非常小心。
“唉,你要是能把自己再卖回去就好了。”公子说完就冷笑着继续迈步前行。喧闹的街市中吆喝声此起彼伏,老远就看见“蒋掌柜”正笑吟吟的在拱手邀客,公子站住了身子扭头指着对钱日生吩咐道:“去,跟蒋掌柜说一声,要他晚上来喝酒。”
钱日生神色一僵,便穿过人群走到“蒋掌柜”面前,每次看到对方这副面孔,他都有种看着死尸的感觉,他刻意垂下眼硬着头皮说道:“蒋掌柜,公子要你晚上去他家喝酒。”
蒋掌柜早就瞥见了钱日生,一直装作没看见,很自然的拱手遥看着远处的公子,笑吟吟的对钱日生说道:“跟公子说,今天我去不了,改日登门拜访。”
钱日升转身一看,扶风公子早就走了,他赶紧逆流追上将蒋掌柜的话语回复了,公子听了话语想了想,隔了半天才嘴里“哦”的一声:“走,陪本公子听曲儿去。”
隔天宋掌柜真来了,这次亲自登门拜访非常的郑重,嘘寒问暖之余送来沉甸甸的银子,然后用非常谦恭的语气提出一些诸如保重身体、适量饮酒、减少外出这样的建议,最后才简单的说了句蒋掌柜家中老母病重,“风水轮流”由他接手了,扶风坐在旁边笑而不语。
钱日生站立在旁,周遭的所有言谈都无法触动他一丝一毫。鸢儿也沉默的坐着,对来客并不热衷,表现得比较淡漠。
午饭推杯换盏之间,宋掌柜对正在喝酒的扶风公子突然冒了一句:“公子该读书了。”这句话连鸢儿都不禁侧目多看了一眼。
扶风听了顿了顿,呵呵一笑:“我这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读不读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嘴上说着和宋掌柜碰了一杯。
钱日生走上前来,正要为两人斟满,宋掌柜却伸手轻轻一挡,谦和的劝导着:“东家说公子聪慧异人,久后必会光耀门庭。”
“哈,他先光耀自己的门庭再说吧,”扶风舔了舔舌头,对宋掌柜今天的提议显然没什么兴致,目光却转向钱日生,语气不满的说道:“啧,倒酒啊。”
可宋掌柜手将酒杯一遮,目光灼灼的继续劝道:“东家说,公子的门厅光耀了,他的门庭就会跟着光耀。”
扶风轻轻放下酒杯,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在品咂着话语中隐藏着的意味。
宋掌柜的话语愈加深沉:“所以,长远考虑,公子最好还是要读点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