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风言风语,在洛阳流传已久。当时就沸沸扬扬,去年冬又旧事重提。这样的事,对于女子来说,是极大的污点——从洛阳到信都千里迢迢,谁知道当中发生过什么,谁能保证,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十二郎却颔首道:“我猜也是,公主大有勇气。”
嘉语:……
嘉语不得不提醒他:“是宋王救了我。”
“宋王高义。”李十二郎道,“公主没有答应宋王的求娶,是我的运气。”
嘉语:……
果然不愧是高门子弟,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嘉语当然明白,他这是在含蓄地表达他不介意。他可能不介意这个,甚至不介意她确然迷恋过萧阮,但是——
嘉语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李郎君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我父兄不再受两宫宠信——”“不再受两宫宠信”当然是虚词,这背后可以预见的朝政动荡,不必解释,李家儿郎,怎么可能不懂。
“公主误会了,我并不需要妻家的荣华!”李十二郎脱口道,“我——”
“不急,”嘉语打断他,“李郎君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说,不必急于答我。”她的父亲如今固然身居高位,但是放眼洛京,与她地位仿佛,甚至略胜一筹的宗室女并不在少数,她在其中,也算不得出色。
以李十二郎的身份与如今在朝中的势头,就是娶个正经的公主,也并非没有可能。
大约就是她不够出色,又名声有瑕,李十二郎才有这个勇气。毕竟他这番说辞,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至少、至少也须得是经历过生死之人。
嘉语微叹了口气,转身往江边去,那头欢呼一声接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射中了,谁射空了,又谁射偏了。嘉语走近时,嘉言正凝神弯弓,甚至没有留意到她。江对面岸上的柳树,垂枝江面,随风依依。
好事少年们早遣了人过江,选三五十条柳枝,枝条上挂上数枚金铃,又每条柳枝上都削出白皮,断枝铃落水为上。
——这样豪奢的玩法,想来都是世家子弟,许这其中也有崔卢郑李,或者干脆就是宗室。
嘉语自个儿掂量,虽然这一段伊水甚窄,江面上风也不烈,但是难度仍然不小——横竖她是不能。
只听得铮然一声,长箭离弦。眼见得箭稳稳过了江,人群中就爆出一声:“好!”——箭过江已经是不易,前头射箭的少年,三人中也只有一人能够做到,更何况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娘子。
嘉言却面无喜色,只死死盯住对岸,箭中柳枝,柳枝摇摇,摇得金铃璎璎碎响,良久,到底没有掉下去。
而去势已经尽。
“呼——”嘉言吁了口气,实在遗憾。
边上少年七嘴八舌安慰道:“小娘子箭术已经是百里挑一,何必叹气。”
有人自嘲道:“比我强多了。”
“休说你,”有人笑,“这小娘子才多大,再过个三五年,怕我们几个,通通都不是对手。”
嘉言只是闷闷不乐,他们是不是对手有什么要紧……当年绑了她阿姐去信都的人,可不会管她是男是女,是长是幼,是百里挑一还是千里挑一,箭术不行就是不行,要哥哥或者父亲在这里,这还算事儿嘛。
忽然头上一重,有人揉了揉她的发髻,笑道:“让我试试!”
“阿姐!”嘉言喊了一声。连翘已经递过来弓箭,嘉语拉了拉弦,这弦够硬的,她素不习弓马,原也没想过要来射柳,只是看到嘉言面上大是沮丧,试着想要安慰她:“这几位郎君说得对,你还小呢。”
说着脚下扎稳,就要开弓。嘉言哪里不知道她的好意,忙伸手按住她道:“阿姐就不要试了。”
嘉语眨了眨眼睛:“给你个机会笑话我都不要?”
“……不要。”嘉言道,“阿姐不知道这上巳射柳的兆头么?”
嘉语:……
还真不知道。
“是洛阳的习俗吗?”嘉语问。实则平城也有,整个北朝都有此俗,只是始平王父子常年不在,宫姨娘又不善骑射,不曾带她们姐妹见识。后来萧阮亦无此心。周乐倒是提过,只是那时候,她心神已倦。
嘉言干咳一声,正要解释,背后已经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正是。据说上巳射柳,祈福最灵。”
“怎么个灵法?”嘉语偏头,看住来人。
李十二郎容光焕发,应声道:“射柳之前,心有所想,若中,则心想事成——”
嘉语握住弓,一时游移不定,如果要射这一箭,她该……许下怎样的心愿呢?
李十二郎又道:“如公主不弃,可以弓箭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