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这两道命令,嘉语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始平王妃:“母亲,我记得今儿来客里,有渤海周氏兄弟?”
王妃心里默默排了下宾客名单,说道:“是有。”
“是周二郎与周五郎么?”
王妃迟疑了片刻,方才应道:“……好像是。”周家兄弟河北豪客,并不久居京中,是因着与崔家有亲方才在受邀名单之列,所以始平王妃并无太多印象,只诧异想道:三娘又从哪里认得这些外男?
这一念未了,就听嘉语道:“烦请母亲请他们两位过来。”
王妃心中诧异更甚,只是方才嘉语要求的闭四门,抚宾客都有理有据,这一件,王妃虽不明其意,也还是依了她,吩咐芳桂去请人。
芳桂出去,畅和堂里一时有没了声息,嘉言赶紧抓了这空档求王妃道:“母亲,我、我想出去看看。”
王妃面上脸色一厉,正要呵斥,就听嘉语唤道:“薄荷,扶我起来……更衣。”
嘉言、嘉颖、王妃几个都不明所以,转头看去,嘉语手软软搭在薄荷臂上,几次用力都起不来,见众人惊愕,不由苦笑道:“动不了了。”
她才是、她才是所有人当中最恐惧的那个啊。
她亲眼见过他的死亡,就在她的面前,狰狞的伤口从额角一直划到下颌,血,流淌的,凝固的,纵横在他的脸上,唯有声音,就只有声音是她所熟悉的,他说:“走、快走!”当时惊恐,这时候忽然全部又回来。
手心里全是汗,背心也是,汗津津的,喉中干哑,话到嘴边,要好几次才能出声,一出声就不想停下来,仿佛那些出自她口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这是她仅剩的慰藉。
哥哥不会那么傻……
哥哥才不会那么傻……
他答应过她,在信都时候,这一世,他答应过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如今还记得么?
王妃心里这才生出怜意来:这孩子也是逞强,难得脑子清楚……偏宫姨娘不省事,说那些恼人的话伤人心。
连翘机灵,已经上去与薄荷一左一右扶起嘉语,嘉语朝王妃略行礼,说道:“我去更衣再来。”
王妃不知她何故要更衣,想是惊恐与惊吓之下被汗浸湿了衣裳,便应道:“我的儿,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快去罢,回屋歇着,就不要再来了,这里有母亲呢——阿言也去!”
嘉言叫道:“母亲!”
嘉语却只点点头,也不管嘉言,一行三人去了。
没有嘉语盯着,王妃心头一松——宫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原就不必顾忌——布置了些人手,该守门的守门,该安抚的安抚,各安其位的各安其位,总以镇静为要。
正在斟酌派谁出门接应,元昭叙来了。
王妃删繁就简与他交代了情况,又说道:“你伯父不在,二郎如今又……这府里的事,就全托付给大郎你了。”
说着起身,竟是要给元昭叙行礼。
元昭叙忙着推辞不敢受。
到这厢事毕,元昭叙退出去,芳桂回来,却是请了周二和周五过来,王妃这才想起是嘉语的吩咐,正要让这两个少年郎稍候,忽地外间进来又一个少年,全副盔甲,刀剑齐备,进门就叫道:“母亲!”
正想道这哪里来的混小子,“母亲”两个字也是随便叫的,定睛看时,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周二尚未开口,周五已经笑了起来:“三娘子?”
嘉语双膝跪地,仰面道:“求母亲让我出门接应哥哥。”
始平王妃:……
这是应有之义,如果府中还有男儿,如果元昭叙是昭熙的亲兄弟,或者这小子……她看了昭恂一眼,小婴儿浑然不知道自个儿已经被母亲惦记上了,含着肉呼呼的拇指,无知无畏得笑了,露出没牙的嘴。
如果这小子长到三娘这个年岁,王妃默默地想,长兄遇险,于情于理,都是要出去接应的。奈何如今府里就只有嘉言和嘉语两个,虽然也习过骑射,也训过部曲,但是哪个做娘的舍得女儿去冒这个险?
如今却是嘉言求去,嘉语也求去。王妃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心酸,上次三娘主动请缨还是阿言被扣宝光寺……
这一念未了,就听得嘉言大声道:“阿姐不擅骑射,如何接应得到哥哥——还是我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