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番话,张廷玉很快恢复了,他道一声“方才失礼了,多谢宋大人款待”,便告辞离开了镇江府衙,带着阿德一道,却不去苏州与皇帝同行,而是折道江宁去。
府衙里的宋荦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一层层全是冷汗。
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前面还在想,张廷玉当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下一刻这人就翻脸给他看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宋荦也算见识了。
他看着落了满地的碎瓷片,还有那喷溅状的茶渍,只一阵心惊肉跳。
扣……
扣沈恙的船?
扣,还是不扣?
宋荦想起丹徒未竞之事,终于还是横了横心。
他相信张廷玉说的是真的,皇帝近臣,犹在这南巡途中被皇帝器重,虽官阶不比自己高,可皇帝身边的人不是他们能比的。要掐死自己,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更何况这人是张廷玉?
一想起当初在偎翠楼的情形,宋荦还在后怕。
他只道一声:沈爷,对不起了。
张廷玉一路往江宁而去,一身风尘仆仆。
到底还是看见了三山环抱之间的江宁城。
而秦淮内河河边上,内城里一座沈园里,沈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收回了手,看着手里一块女人用的帕子。
他进了僻静院落,看见取哥儿正在拨算盘,算一笔,记一笔。
“你病才好,别这样劳累,回头又病了,你爹我可要养不起你了。”
沈取道:“咱们家还有三百六十七万两雪花银,外头有三十八家茶庄,五十九间布行,二十七家米铺,盐道的生意抛开不算,你一个人就能买下江宁城,还养得起孩儿。”
沈恙怔然片刻,忽然大笑起来,他上去摸了摸取哥儿的头:“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了。”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沈取的对面,看着取哥儿用枯瘦的手指拨着算盘珠子,就像是他小时候一样。
眯着眼睛,沈恙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和。
听着这样拨算盘的声音,所有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平息了干净。
啪、啪、啪、啪……
他很有钱,可只有这一个儿子。
坐在这里看取哥儿打了小半个时辰的算盘,他才道:“别打了,当心坏了身子……香玉给你备了汤,你趁热喝了吧。”
“今儿喝的是乳鸽汤,父亲不喝一碗再走吗?”
他抬首望着沈恙,眼睛大大地,黑白分明着。
沈恙一下想到了顾怀袖,他勾唇一笑,道:“好啊。”
于是坐下来,沈恙亲手给取哥儿盛了汤,取哥儿也给沈恙盛了一碗,双手捧着到他面前,只道:“爹,你也喝。”
香玉在一旁忙活,看着着父慈子孝场面,摇头一笑。
沈恙吃相不好,咬了喝汤的勺子,用牙齿磕着,似乎想要将之嚼碎了咽下去。
沈取听见声音,只叹了一口气:“父亲,再咬下去,您喝的就是自个儿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