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没有错。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学生,一路念着重点学校,家庭都很殷实,只要不出什么大篓子,未来光明的人生大道早已经被家长们计划好了。
可是后来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莫北被摧毁的是一个家,和一段本来应当美好的青梅竹马的感情。
莫家出事不久,田西就被父母送去国外留学,而莫北根本自顾不暇。
父亲莫皓然被举报的诸多违规之事琐碎而复杂,有一些确实是因为他这些年不会迂回不通世故的性格造成的一些公务执行上的错误,还有一些是需要繁琐的查证程序才能证明是否真正涉嫌经济犯罪。莫北永远都记得大二那年的夏天,他跟随母亲北上寻人托关系,看尽母亲到处求人的憔悴模样。也或许是母亲不忍让他年纪轻轻就经受如此重压,到了秋天就逼迫着他回学校继续学业。
莫北亦不忍忤逆母亲之意,只得回到学校,用更刻苦的学习逼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向看重他的辅导员将他推荐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去实习,他跟随着带他实习的导师王某进入一家国有建设集团做年度审计工作。
虽然莫北只负责搜集和整理资料的工作,但是他认真负责到了极致,甚至在核对账务和项目的时候请教了不少建筑行业的专家,把他不懂的地方一点点掰明白。因为莫北这种抽丝剥茧一钻到底式的工作方式,让他意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建筑集团的副总莫尊和一家供货商公司签订的许多项目合同并没有实际的合同标的物。他把合同问题开列出来,交给王某。
王某是同建筑集团合作了很多年的老行尊,看到莫北递上来的资料,却一脸像是从未查觉的惊讶之色,说道:“你不要随便往外讲,让我想想怎么处理。”
王某的处理,便是将毫无问题的报告提交上去。莫北得知实情后,震惊异常。他找到王某,说出自己的疑问。
王某瞧着他的神气轻蔑得不得了,拍拍他的肩膀同他讲:“小莫啊,做人要难得糊涂,不要搞出一些别人倒了霉你也承担不起的麻烦。”
在这天,他的实习期就被王某强行结束了。
莫北收拾着自己放在办公室的物什,他的一团意气,在心底深处存了很久了,自父亲被多年老友诬告而生,一团一团的累积。他受的屈辱,他为父亲感受到的屈辱,在他年轻的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是非的曲直,颠倒的黑白,诸多的不公平和不公正,饱受冤屈的无能为力。一切的一切,让他无法抑制自己。
莫北在上交笔记本电脑前,将里面存着的自己当初为核对账务做的EXCEL表格拷贝出来,没有任何得犹豫,将整理完毕的表格和对项目全部的了解情况,写成了一封举报信。
很快地,在学校里的莫北看到了建筑集团副总经理莫尊携款潜逃的新闻。王某来学校找到莫北,莫北对他最后竟能置身事外也颇为惊讶。
王某老谋深算地笑笑,“小莫同学,这个社会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这样不懂道理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某所说的“付出代价”,便是莫北在升入大三以后,再也无法顺利找到合适的实习工作。
辅导员颇为愧疚地找到他,讲:“把你介绍到老王那里去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他顿一顿,或许是担心接下来要讲的话会影响一位正直学生的世界观,但最终他还是委婉地做了这样的建议,“莫北,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去其他城市先发展一阵子,我在珠三角那里有几个同学开了律所。”
莫北朝辅导员鞠了一躬,有几分感激,也有几分心凉,他说:“谢谢老师。”
莫北是茫然地在大院里转着圈时,遇到了已经很难得回家一趟的于直。于直这时已经听说了莫家的变故,便勾着莫北的肩膀,说:“不要心烦,有什么事情,喝一杯就能全忘了?”
莫北认识了酒精的滋味,是跟着于直厮混以后。他熟悉的场子很多,面子也很大,只要他带着莫北厮混过,地头上的人就认识了莫北,不但会免他一些单,还会同他划拳助兴,让他把酒越饮越大。一喝高了,人就渐渐自我麻痹起来,那些什么关于人性、关于世界观的终极话题,就可以离他远一点。
有时候在酒吧里会有有些陌生人同他搭讪,莫北也一概不会拒绝,同对方一醉方休。谁知就喝出了事情来。
那一年圣诞前夜发生的事情,他的印象里一直很模糊。那时他经常在酒吧里和陌生的人喝酒,有些他陌生的人会看在于直的面子上请他喝酒,他也从来不会拒绝。
那一晚他同旁人喝得晕晕乎乎,就在断片的边缘,陌生人说:“走,兄弟,带你去个销魂的地方。”
在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小姑娘躺在自己的身边。她说她叫“草草”。在他还没有更加清醒的时候,草草扑到了自己的身上……
再一次清醒过来时,莫北已经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了。他身边坐着好几个衣冠不整、满脸羞惭的男人,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他恍惚觉出自己惹到什么事了。
很快地,民警就把他带出去单独做询问,他得知女孩告发自己强暴了她。
“什么?”年轻的莫北激动地站了起来,但不待民警示意,他又迅速坐了下来。
他用了几秒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他的理智告诉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这桩官非,但他所需做的是给出足够多的证据以自证清白。
好在民警的初步调查也有了结果,那个叫“草草”的陌生姑娘的指证充满了漏洞:酒吧的监控和马路上的监控,拍到了喝得不省人事的自己被一个男人架着从酒吧走出来,再走进招待所的过程,也拍到草草一个人走进招待所的行踪。
莫北如实地答复民警询问的全部问题,最后郑重地交代,“我不认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我们没有发生任何肢体上的搏斗,双方身体上都没有伤痕,应该——”他扶额想了想,确定地,“也没有发生性行为——我当时喝醉了,血液里酒精浓度应该很高,整个人是无法正常行动的。房间附近的人,应该也可以作证。”他镇定地望向民警,温和地笑了笑,“你们已经检查过了吧。”
民警有些意外,说:“回答很专业啊?大学专业课没白读。”
莫北一阵惭愧,他明白就算现在成功脱罪了,他惹上这场官非的行为已经抹黑了自己的学校。
最后,民警问他,“你想起诉那个女孩吗?不过她还差几个月才成年。”
莫北想了想,苦笑一下。罢罢罢,不管对方是无辜还是蓄意,都是因为自己的不谨慎。他不想再究前因,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草草”长什么样子,他也不想再和那个“草草”有什么牵连。
于是,莫北释然地对警方讲:“不用了罢。”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闻讯赶来的于直已经等了好一阵了,一见他就说:“我已经查到了是谁给你下的套。要不要搞一搞他们?”
莫北摇摇头,“这回我没什么损失。”
于直问:“他们混的场子就那几个,不定以后还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