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宋玉芳从李组长那里要来了所有能在北京流通的银元,每天早起一个钟头,一枚一枚地敲着水缸听声。
“大早上叮叮咚咚的,这是在干什么?”
宋子铭问得很不耐烦,吓得宋玉芳脸都白了。赶紧地立直了身子,战战兢兢回道:“在……在学怎么分真假。”
“好好的年纪不读书,就知道瞎胡闹。”宋子铭仿佛还在为女儿没能念成大学的事情暗地里计较,要不是前几个月宋玉芳都待在训练班上,一顿训斥根本免不了。
这时,刚打了豆汁回来的宋太太从院子里喊着便进来了:“瞎闹就瞎闹吧,反正自打妞儿考上了以后,就是去上课都能拿着整块的洋钱回家,我倒是觉得这苦日子快熬出头了。”
宋子铭想到自己的学校虽然在暑假之前结了上半年的薪水,可下半年一开学,又开始拖欠了。这几个月要不是宋玉芳拿了银行的津贴回来,别说还钱了,只怕还得问亲戚继续去借。
虽然对于宋子铭的愚孝和固执,宋玉芳十分地不屑。但是当父亲讪讪离去时,她心里还是有些发酸的。
自从工作以后,就容易为此感慨。观念再怎样冲突,宋子铭到底也是扛起整个家的主心骨。从前关于这些不会多想,就是想了也不会有特别切实的体会。直到自己也挣钱了,才知道工作有多么地不易。这一来,也就不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暗暗地闹别扭。
宋太太则站在女儿身后,轻拍着她的肩,又开始絮叨那几句车轱辘话:“你还是听妈的,你爸是受了那边的蛊惑,跟你胡吣呢。安心工作,跟同事搞好关系,领导说什么就赶紧做什么,舌头常打滚,总没你的坏处。你们这几个丫头,干坐了几天什么生意也没接到,还得倒给你们工钱,上头不待见你们也是有的。”
宋玉芳一是因为听腻味了,二是接不到客户的话题太沉重了,便有些不耐烦地扭了一下身子,嘟囔道:“我知道……”
宋太太认为自己讲的都是做人的大道理,却没得着女儿的好脸色,也就叽叽咕咕抱怨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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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轮到宋玉芳坐柜台。几个女孩子已经完全将上柜台,当成一个不用做杂事的休息日来看待了。
来银行的时候还早,大门也没有开,宋玉芳就只管发着呆,想到接下来无所事事的一天,不免望着跟前那个注定一整日都不会动的铜钱盘,灰心地叹了一口气。
钟凯看着宋玉芳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地笑道:“这才第几趟冷板凳啊,就坐不住了吗?”
宋玉芳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无奈道:“看着你们跟前的队伍那么长,心里老不是滋味的。我头一次坐这儿的时候,好容易有个人查出了账目亏空。我以为自己总要干点大事儿了吧,谁知人家二话没说,转头就往别人的队伍后头排去了。”言罢,笑了笑,又自嘲地一摇头。
钟凯挨着她们坐,自然很有体会,认为这个新政策除了给人看个新鲜之外,恐怕是不奏效了。就宽慰了她两句:“实在不行,大概会让你们去别的部门吧。其实柜员累死累活的,还不如里头办公室的人待遇好呢。上头把平等的话都往外说了,总不能食言而肥地不要你们了。否则消息抖了出去,街上又该热闹了。”
宋玉芳嘴里说着“但愿如此”,眼里却是颇为无奈的。
正当他们闲谈之时,佟慧怡走了进来。
从前宋玉芳是不留意所谓交际圈的,不过进了银行,耳边转来转去的似乎都是这些话。她这才知道佟慧怡除了是佟寅生的妹妹,也是银行圈子里一位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家世带给佟慧怡的不仅仅是可以在一个顶忙的公司做着顶清闲的工作,还有无数的追求者和各种各样的约会。
看那走路软绵绵的样子,大抵昨夜又在哪个大饭店里跳了半夜的舞。
不单是宋玉芳,年轻的男职员又有哪个是不留心佟慧怡的呢。
今天,她穿的是闪光印花缎的银色长衫,脖子那边挖着一个大大的鸡心领,里头衬着一条水红色的薄绸衫,很是打眼。右臂上的珍珠手链绕了三圈,颗颗都有黄豆一般大。走了几步,她懒懒地抬起手臂一弯,挡着脸打了一个哈欠。
先时,还在艳羡着佟慧怡那身时髦装扮的宋玉芳,忽然地发现,自这一头到另一头,一排脑袋都冲着同一个方向慢慢地挪着。眼神俱是朦朦胧胧的,微微张着嘴似乎要流口水下来,看样子都像是在想象那个喇叭袖里头,藏着怎样的一双玉臂。
宋玉芳先是抿着嘴偷偷地笑,后又有些失控地颤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