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没有睡很久,她睁眼的那一刻就看到了林淡秾,正穿梭在自己破旧积灰的房屋里,拿着笤帚和布——她在给自己收拾房间。
她伸出手,喃喃叫道:“淡秾……”
林淡秾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迎了过去,吴氏紧握住对方的双手,摩挲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细腻肌肤时,才惊觉竟然不是梦,她道:“女,”又改口:“小姐……”
这是以前她还在林府时对自己的称谓,林淡秾反握住对方,唤道:“娘。”
吴氏落下泪来:“女……女儿。”这心中千万遍的称呼,十数年里只在心里、无人处地僭越,终于在此刻说出了口。她一生薄命,只幸运留下一丝血脉,临了相见也相认。
她摸着林淡秾的脸颊:“这么多年了,一晃你都这么大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
林淡秾笑一下:“后来就学会了……”
林淡秾没有开口就问吴氏离去的许多年究竟是什么境遇,当年的那个上峰是出了什么变故,她怎么沦落到此,又是怎么漂回京都。吴氏也没有问林淡秾那么小怎么会记得她,又是怎么找过来、认出她的。时光苦短,便只说相聚的欢喜,林淡秾捡了一些趣事说给对方听,吴氏听得开开心心,知道自己女儿在林府没有什么苦楚。
还没等林淡秾讲完,南山就回来了。见两人话语,并没有上前打扰,在门外立了一会,林淡秾才注意到,她暂别了吴氏,过去与南山说话:“魏春那里没什么事吧?”
南山答:“住的本就是个僻静地方,当然没什么事。”她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小姐,我拿了几个碎银,应当够用了?诶,大夫已经看完了吗?在哪里熬药呀,我来熬药吧。”
林淡秾回望一眼,看到吴姨娘半靠起来,含笑望着这边。她说:“没事就好……大夫说是救不了的,也不用熬药。我已经托了这里的一位婶婶,备些酒菜……”
南山聪颖,怎会不懂话中的意思:“小,小姐……”
林淡秾打断对方未出口的劝慰,强笑:“你去帮帮忙吧,我今夜估计应该是不会回去的了。”
南山担心,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出口。
林淡秾忽然轻声问询:“南山……你会帮我的,对吗?”
南山回望她,一字一句,剖出忠肝义胆给她看:“对,您放心,南山永远站在您这边,如您臂使。我如此,魏春亦如此。”
林淡秾睫毛一抖,只能睁大眼睛,泪水染遍眼珠没有落下。千言万语,只作一句:“谢谢。”南山看着对方转身又走回去和吴姨娘说话,长叹一声。
亲人再遇即话诀别,竟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这一话,便话到日落。夕阳余晖照到房里来,南山将饭菜都端上,林淡秾扶着吴姨娘下床。对方脚一触地,没走几步便渐渐找回来感觉,慢慢松开林淡秾的手,自己一路走到桌旁坐下。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吴姨娘胃口极佳,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酒足饭饱之后,太阳也落了山。林淡秾点上烛火,吴姨娘有了些精神,没有回床而是坐在桌旁。看林淡秾一会儿,她忽然道:“我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你。”
林淡秾“恩”了一声,收拾碗筷。
吴姨娘说道:“你,父亲还好吗?”
林淡秾手一紧,道:“还好。”
吴姨娘看自己的手,摸摸脸,说:“我都没脸去见他。”
他根本不记得你,也根本没有提过你!林淡秾在心里呐喊,却只能摸着她的手,不忍打破对方的希望,只能不反驳也不承认。
吴氏眼睛弯成一条线,酝酿出雾水:“我都不敢见他,这么多年。知道他做了大官,也不敢回来。不过现在,知道他对你好,还和你说过我,我就开心了。”她以为林淡秾能认出她是因为林父,否则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记得事?
南山闻言低埋着头,往外面走去。
林淡秾留在屋内,深吸一口气,笑一笑,继续听吴姨娘说。
“是我配不上他,我知道他终究是记挂着我的,当初他是不得以才……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人,我没有看错他。”吴姨娘抓着林淡秾的手,指甲几乎要扣到她肉里,一遍遍地重复,告诉着自己,又哭又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淡秾,似要向她求个答案。
你要顺着她,让她开心,不要让一个人清醒地、痛苦地死去。林淡秾告诉自己,于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