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李长安恍惚回神,低声答话。“爷爷,不如归去。朝政晦暗至此,您也该如蘧瑗一般卷而怀之了。”
纵然李雍忧心忡忡,可李长安的话却委实贴合他心意,教他老怀安慰。他伸手轻抚李长安的背心,柔声道:“早些回房休息吧。”
这一夜,李长安做了整晚的噩梦。那两个枉死的市吏的脸孔总在他的眼前盘旋不去,先是满脸肿胀,再是头破血流。两人一声声地哀告着:“李郎饶命……李郎饶命……”
李长安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不禁挣扎着大喊:“谁?是谁杀的?你们凭什么杀人?!……烂透了!你们真是烂透了!……烂透了……”
“长安哥?醒醒!快醒醒,长安哥!你在做噩梦,醒醒!”
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长安霎时一惊而醒。然后,他就看到狸奴的小圆脸在他眼前放大。“狸奴?”
狸奴目光奇异地看着他,问道:“原来长安哥也会做噩梦,也会害怕么?”
李长安哑然失笑,随口回道:“这是什么话?长安哥也是人,自然会做噩梦会害怕。”
“那你梦到了什么?”狸奴急忙追问。
——梦到政局腐朽,民生惟艰。
只是这种话就不好跟一个才三四岁的小朋友提了,李长安支撑着自己坐起身,转换话题:“我睡了多久?叫锦瑟进来。”
他话音方落,锦瑟刚巧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见到李长安已然清醒,锦瑟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二郎总算醒了!二郎前夜被魇着了,身上起了热症,家里人还有家医都来瞧过了。”
“前夜……”李长安默默心算了一下,即刻意识到今日又是三日一朝的时间。他在锦瑟的服侍下完成了洗漱的工作,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爷爷和伯父回来了么?”
“寅时刚过,明公与郎主早朝仍未归。”锦瑟偷窥着李长安的面色小心翼翼地答话,见他并无愠色便又跪了下来。“二郎生病全因我等照顾不利,求二郎责罚。”
“什么话!我自己生病与你们何干?”李长安伸手拽住锦瑟的胳膊,只是他病中无力,竟是不能将其扶起。“起来罢,再不起来我就真的生气了。”
锦瑟见李长安果然沉下脸,这才慌忙起身。“谢二郎。”
“你让风眠去正门守着,见到爷爷和伯父回来就快快回来通知我,我要去正门相迎。”李长安一面说,一面摸了摸肚子。“饿了,可有吃的?”
“有,有!灶上温着鸡丝粥,我这就去取。”
见锦瑟急急离去,狸奴即刻又追问:“长安哥为何要对自己的爷爷和伯父这般讨好?你不是还病着吗?你不去迎接他们,难道他们会不高兴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李长安不可思议地看着狸奴,“他们是我的至亲,我孝顺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么?更何况……”
事关朝政,李长安又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何况你只是寄人篱下?”狸奴却盯着李长安顺口接了下去。“所以你才要对大郎三郎特别好?”
李长安张口结舌,他死死地看着一脸懵懂的狸奴就好似看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说错了么?”狸奴懵懂发问。
眼神清澈,纤尘不染。
李长安无言以对,他知道:如果不是狸奴有问题,那就是他自己有什么地方错了,大大地错了!
许久,他终于憋出两句:“你《孝经》学了么?该学了!”
这一日的早朝更为漫长,直至寅时过半,李雍与李承宗方相偕而归。
下得马车,李雍将簇拥在身边的家人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李长安的身上。“陛下已然应允认先帝为父,只待钦天监择卜吉时。”顿了顿,他又补充。“此事告终,老夫即刻乞骸骨。”
李长安只觉全身一松,立时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