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均翔真是没有气力了,也就任由外婆搀着,此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次外婆正巧来看他,他正生着病,一面流着鼻涕,一面被外婆背在背上去往附近的诊所。去诊所要经过一段并不长的林荫小道,今天是个阴天,路上一派凄凄惨惨的颜色,这已是春天了,地上仍有一片片赭红色的枯叶被风轻轻卷起,两个人缓慢的脚步踩在叶子铺就的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记得小的时候老家那条路还没有被贴上方方正正的地砖,还是一颗颗椭圆形的鹅卵石铺成的,他们都穿着轻巧的布鞋在这路上走着,石子按摩着脚步,那样的触感既真实又遥远。
叶均翔那时也早已习惯了,那种触感充满着踏踏实实的温情,外婆像今日一样在这路上说笑着,只是始终不比当年那么面孔鲜明了。外婆每每在他生病的时候这样地鼓励着他,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如今她不给他讲故事了,恐怕得要叶均翔给她讲故事了。叶均翔长大了以后变得很沉默,内敛,也很少主动说话了,只是老人是很容易寂寞的,于是她经常不得不去串门子,找人玩耍,聊天,然而这附近的老人毕竟也不多,常常剩下老人独自一个人在家里。叶均翔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度过,现今上了高中基本上是在学校度过了,他也没法子常常陪伴着老人,少年人总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努力去做的。
打完针,开完药两人又回到家中来。
叶均翔想着该向班主任老师说一声,于是翻出通讯录来,却找不到他的电话,原来之前并没有留。他看到有陈可情的名字,他继续往下翻看,也看到卡米尔的名字。他给卡米尔发了一条讯息。
这些天陈可情似乎不大理睬叶均翔,叶均翔也心里愧疚,他想该自己主动向陈可情示好的。可他也不想动。他记得古龙的一句话,谁先动,谁先死。况且陈可情这是正在不快的时候,不该去打扰。
以前他们从不这样,总是明明白白,心意相通的,而现在他也跟着她转了学校,只是始终不曾说明。而她也并没有问他什么。看上去此时的陈可情已变得这样淡漠,连看他的眼神都是使人下沉的冷。他胸中也是一阵一阵的冷,他想去温暖她,他如今想要去温暖她,像从前她温暖着他那样。这样的心情如此强烈。
而他现在情况不好,整个人虚弱的没有气力,已难以有多做思考的气力了,此刻做什么事情都难免出错,还是等病好了再说吧。
很快他发给卡米尔的信息得到了回复,对方说:“你放心休息吧,我会给你请假的,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陈可情未料想叶均翔病了,而且不轻,已两天未来学校。他没有告诉她半点消息,一切都是风闻。
她要风闻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她开始有些生气,虽然她也是理解他的。
她想起了两年前他的一次生病,也是这样,她风闻到他病了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请假,已经可以正常上课了。她问他,你为何连你病了也不告知我一声,我好来看你?他说,没有什么大碍的,用不着来看,我这不是很快就好了吗?
她真厌恶他这样的语气,她受够了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仿佛陌生人似的。
但是他的神情又很快软和下来,他拍拍陈可情的肩膀,安慰着她说,你知道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不想你担心,我知道我用不了多时便会好的,就为了这点小事,何必麻烦你呢,你说呢?
她也没得话来堵他,只得低下头不说话了。可是他必定告知别人了,也不愿告诉她,她还是有一些丧气,但是她安慰自己,以为这并没有什么,就像他说的那样。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有些不平静的情绪。
他笑笑,也没有解释什么。
想到此处,她已经找到他家里来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的决心向人问了他的住址来找他来了。这地方显然也安静得很,四处草木茂盛,昨晚的露水还在枝叶上悬着,有几只不晓得名字的鸟雀在落满枯叶的地上觅食,尖细的叫声将这早晨的寂静清冷划破,陈可情脚踏着满地树叶,战战兢兢向前头寻去。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她还没有去他家里找过他,而他也没有,他们是在郊外的那座大桥底下碰面的。今天她来找他仿佛要开始重温旧梦,然而她知道这到底是不一样了。她简直不能够想象他见到她时,会是什么样表情,开心?惊愕?她不知道。
眼看就到他的家了,是一栋有些旧的二层半楼房,墙体被漆成好看的奶白色,四周被许多青色的藤蔓缠绕着,样子格外清新,原来此处的植物真是出奇的多,就像她的旧家一样,总是青青的颜色出现在视界里。她此刻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不那么不安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作为他的旧朋友,她是该去看看他的,在他生病无助的日子里。
她敲响了他的家门,木制的大门洞开,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位看上去很精神的小老太太,她对着陈可情友善地笑笑,问陈可情,“小姑娘,你找谁?”
她回答说,您好啊奶奶,我是来看叶均翔的,我是他班上的同学,听说他生病了,到底严不严重呢?
“你真是有心了,小姑娘,叶均翔是感冒了,也不打紧的,有我照顾他,我是他的外婆。”
陈可情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原来是外婆啊,嗯,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哦,是的,看我都老糊涂了。尽让你站门边说话了,快些进来吧,进来吧,外头还吹着风呢仔细着了凉,这时节还是冷的很呢,最容易感风寒了!”
陈可情进了屋,屋子里收拾得很是整洁,家具都是浅浅的原木色,只上了薄薄一层透明色油漆,真是赏心悦目的颜色。家里并不算宽敞,然而该有的都有,且物件的颜色多时浅淡的,因而越发显得空间大了些。
外婆一面向厨房走去,一面对陈可情说,随便坐吧,要喝点什么呢?
陈可情道,“您别麻烦了外婆,我不渴。”
“那怎么行,头一次来,得尝尝我家的茶才行,可别嫌弃,我老家自炒的茶叶,可香啦!”外婆走过来,搭着陈可情的肩膀,连眼角深深的皱纹里都溢出笑来,原来叶均翔竟还有个这么有趣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