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的声音微弱似风,隔着屏风,七娘只闻着他浅淡的叹息。
那声叹息来去匆匆,轻如烟霞,细若丝缕,越是想紧握,却越发握不住。只由得它自耳边划过,挠得人心又痛又痒。
至于他的喃喃自语,她闻不见,亦不敢闻。
七娘将头埋进被窝里,身子蜷成一团。四周一片暗压压的,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她极力控制着身子,不让自己颤抖得更厉害。
许道萍的节烈赴死,便似一盏又苦又烈的酒,存七娘心底最深处发酵。酒气逐渐深沉,自有一般头晕目眩,不可排遣。
霎时间,愧疚、嫉妒、无助……一切情绪齐齐向七娘涌来,将她埋进无底的深渊,让人痛苦,又自拔不能。
她紧紧攒着棉被一角,蓦地打了个寒颤。分明是暮春暖软的时节,却觉出莫名的寒意来。
此时的七娘尚且不懂,这般寒意,便是迷惘,是执着,是求不得苦。
她又一声沉闷的叹息。
许姐姐已然去了,了无牵挂,了无痛苦。从前加之于她身上的不公,也随着芳魂消逝而烟消云散。
真正折磨的,是苟活之人。
那些在金营受尽屈辱的谢氏子弟,自然,还有五味杂陈的七娘。
从前,许道萍才华横溢,德行出众,七娘有底气与她争上一争,断非因着家中的权势与富贵。不论谢府待许道萍如何不公,对她如何利用,可七娘待她的真心,对她的爱护,也总是问心无愧。
故而,于德行之上,七娘自认是不输许道萍的。清高如陈酿,自然亦是不慕富贵,更重才德。
可如今,许姐姐去了。偏偏,是为着七娘。
这般种种,又教七娘如何自处呢?
七娘心中自是明白,许道萍挺身而出,节烈赴死,是会让自己愧疚一辈子的。
不仅如此,她的死,还会成为一条深深的鸿沟。一条隔在七娘与陈酿之间,永远夸不过的鸿沟。
也不知,是否是一路行来伤心太多,偏到眼下,七娘只胀红了眼,无泪可流。
那一夜,二人皆是无眠。窗外的梅雨下了一晚,直至清晨,依旧黏黏腻腻,不曾断绝。
这是属于江南的哀愁,是在汴京从不曾有过的哀愁。
天边的亮光渐渐渗入窗棂,阴雨天的白日,是深沉而压抑的。
陈酿双手合十,又在脸上搓了搓。熬了一夜,只见他神思倦怠,略显憔悴,却无甚睡意。
陈酿依旧替七娘打来了梳洗的清水,似乎与往日无异。
他扯了扯她的被角,言语依然温和,只是昨夜受了湿气,嗓子有些哑。
只听他唤道:
“蓼蓼,起身梳洗一番吧。”
七娘蒙在被褥之中,闻着他沙哑的声音,只蓦地一颤。酿哥哥,到底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吧!
她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身子,紧咬牙关,死死拽住被角,只作假寐模样。
七娘心中未必不知道,她的把戏,陈酿早已看得透透的。不论从前的任性,或是眼下的假寐,他早已将她看透了!
可经了昨日之事,她真的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对。他看透也好,说她孩子气也罢,至少此刻,还是各自冷静的好。
陈酿见她无甚反应,只缓缓抽回了手。那个小小的身子,便如此藏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
正兀自发愣间,忽闻得传来叩门之声。陈酿望着七娘轻叹一声,遂去开门。
刚抽开锁,只见门缝中蓦地递进两个纸包,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兄,又来叨饶了!”
来人原是卖早点的徐秣。只见他还穿着昨日的旧衣衫,咧开嘴嘿嘿笑着,很是喜庆。
陈酿接过点心,只敷衍道: